青璃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一吹,一股热气直击面门,带着茶的清香,她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晚上爹娘还要去大伯家,爹爹,大伯,孙文孙武兄弟打牌九上了瘾,正好四个人,每天都玩到深夜。
忙碌了一年,算是在过年的时候有点时间,等出了正月,村里又要开族会研究新粮种,又要盖房,而孙文孙武兄弟也不想坐吃山空,合计找个铺子做东珠生意,要开始脚不沾地的日子。
车内,只有青璃和于嬷嬷两个人,短暂的沉默之后,于嬷嬷首先憋不住。这雪夜在外头,又赶上大过年,听着鬼哭狼嚎的风声,怪可怕的,临出门之前,还在听麦芽说平阳城附近有不少山匪,这么个苦差,偏偏选中她。
“小姐,您打算在北地停留多久?”
凤阳平阳是很好,民风淳朴,可终究这边的人不太讲究礼仪规矩,于嬷嬷觉得自家小姐在这边呆久了,在天风书院学习的那些全忘了个干净,等回到京都要重新捡起来。
再说虽然少将军在平阳打仗,可小姐早晚是淳于家的人,应该留在京都,就近照顾护国将军夫人文氏,未来的婆婆,现在就要想着讨好,以后的日子才舒坦。
这些不提,新皇耶律楚阳登位,还有皇后娘娘都是自家小姐的好友,这种友情也好维系,在这边能接触到什么上层人物。
“还不晓得,至少两年吧。”
从京都回来之时,青璃答应四婶和一众好姐妹,及笄礼要在京都举办,现在北地打仗,族里也要发展,她想趁着没出嫁,多陪爹娘几年,等以后嫁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哪有现在自由肆意。
“两年?”
于嬷嬷瞪大眼睛,嘴角抽了抽,想提点反对意见,又咽到肚子里,自家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根本不会听她的意见。
按照现在马车行驶的速度看,赶不上明日早上开城门,到达平阳约莫也要晌午,一路上雪太深,要耽搁一些时间,青璃在想是不是明日进平阳直接到城北大营,她在空间里准备了生日蛋糕,也有细细的红蜡烛,这是现代过生辰必备的。
原本想着,用红纸做一张证书,什么面瘫证之类的,但淳于谙这种人肯定不明白,这是代沟,还是省略这个环节,总觉得一切反过来了,他的生辰,她要一直想着送什么惊喜,在现代不都是男子费尽心思的么。
于嬷嬷闭口不言,青璃有心事,二人沉默对坐,一直到深夜时分。马车已经离开小凤县,从另一条路,拐上了官道。大过年的,路上寂静无声,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出动,都在家里团聚,热闹的过着年。
马车里冷冰冰,红泥小火炉上里面换了几次炭火,每隔一段时间,于嬷嬷都会给车夫的手炉里加上炭,坐在车里都有冷风钻进来,更别提外面的车夫。
临出门前,看到天上飘雪,青璃准备了一件油毡布做成的雨衣,让车夫套在棉袄外面,这样不怕雪打湿了袄子,又能挡风,羽绒帽子,围巾,手套口罩,给车夫配备了一套,棉鞋外面加了皮子和羽绒,又发下厚厚的棉毛袜子。
青璃和家里人约定,正月十五凤阳见,参加花灯节,她其实并没有想在平阳呆太久,这次来平阳的主要目的是给淳于谙过生辰,剩下的时间,她还想通过密道,去大秦泗水城走走,探听消息。
“小姐,前面有一个姑娘。”
雪夜并不算黑暗,勉强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缓慢移动。大年初一深夜,一个姑娘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就这么独自出现在官道上,有些奇怪,车夫想了一下,还是通知了青璃。
打开马车的车窗,呼啸而至的冷风让青璃打了一个激灵,顺着车夫手指的地方,前面不远处,正有一个纤瘦人影,那人听到身后有马车声,转过身,一脸诧异地回头观望。
“怎么是她?”
青璃狐疑,这个时间在去平阳的路上遇见这人,会不会是巧合?
“小姐,车夫说有个姑娘在外头呢,是谁啊?”
于嬷嬷的一侧堆着一些食盒,她打不开窗户,凑到青璃身边,心里寻思,这大半夜的还有不在家里热炕头暖和的,独身一人,胆子真大,也不怕遇见山匪。
“上次我和你说的骗术,有那么一伙儿人把沐阳城的姑娘骗到北地做绣娘,实则逼良为娼。”
青璃侧了侧身,把车窗的地方留给于嬷嬷一部分,“那个女子姓韩,是受骗者之一。”
理论上讲,韩姑娘也不算受骗者,至少她回北地不是为了做绣娘,她只是为回老家,和众人搭伴一起走的,没想到也中了丽娘等人的圈套。
“你是那天救我的小姐?”
韩霜缩了缩脖子,呵了一口热气,搓搓手。上次得救,青璃给了她五十两银票,让她好好生活,本来是不应该厚脸皮收下,无奈那点盘缠,早就被丽娘搜刮,身无分文,根本没办法回到凤阳老家。
得救之后,韩霜雇了一辆马车回到凤阳,她家搬到沐阳做小买卖,凤阳老家也是有亲人的,都是娘家的亲戚,两个舅舅。她想投奔舅舅,在北地生活一段时日,等沐阳那边稳妥,在军队的哥哥会回来接她。
开始几天,舅舅,舅娘对她不错,因为她有银子,买了不少过年应用之物,过年前就吃到五花肉,油水足足的。背地里,表姐经常套话,得知她还有四十多两,立刻眼睛就亮了。
韩霜的大舅二舅家都在一个村,早年和她娘的关系不好,她娘是被家里卖给她爹的。因为她爹瘸了一条腿,好在爹娘感情不错,但是当年之事,娘心里始终留有恨意。
自家搬迁到沐阳,发达以后,也很少和这边联系。爹娘走后,韩霜对这门亲戚,心里抱着一点希望,或许当年卖了娘也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为了给大舅和二舅娶亲,迫不得已。
娘已经去了,她没有什么亲人,就想到舅家,想回来投奔,她会刺绣,也会酿酒,能做活儿,总归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会拖累人家。
可惜,理想总是美好的,对她来说,舅舅是亲人,而对于对方来说,她是个陌生人,或许还是一头傻傻的肥羊。
二舅和舅娘还算本分,而大舅娘是个尖酸之人,得知她有这么多的钱财,就起了心思,拼命说服她嫁给大舅娘的娘家侄子,那侄子是个傻的,二十来岁仍然打着光棍,挂着鼻涕,每天就在村里乱窜,还喜欢猫在农家的茅房,看村里的女子如厕,经常挨打,丝毫没有廉耻之心。
韩霜是个烈性子,马上就提出去二舅家过活,等她收拾包袱的时候,发现身上的四十多两银子不翼而飞!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大舅娘把她关到柴房,还威胁到这亲事必须结下,正月十五就让二人成亲。
三十那天晚上,大舅一家人欢天喜地去二舅家过年,把韩霜一个人丢在柴房,她哭闹的声音引来了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刚从外做工回家,得知她的事情,同情她的遭遇,就找了一把斧子,砍断了绳索,又把身上仅有要带回去的一百多个铜板给了她。
“你先上马车吧。”
青璃招呼韩霜上车,她现在警惕心很高,只要有人主动接近,或者是出现巧合,她就会认为对方是耶律楚仁派来的,也怀疑过丽娘是那变态的人,这掳人手段比当初强行抢人要高明一些,不得不说,青璃的思维已经形成了惯性。
“谢谢小姐。”
韩霜手脚僵硬,爬了半天车门,最后被于嬷嬷一使力,拉上来。于嬷嬷听自家小姐说过这些被掳女子的遭遇,竟然关在阴冷的地窖,世风日下啊,她把自己身上的羽绒被披在韩霜身上,又倒了一杯热水。
“你怎么这副装扮?”
韩霜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棉袄破了几个口子,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还是打结的,青璃记得离开之时给了银子,省着花,过个十年无忧,这回乡一趟变成这么落魄,青璃很不理解。
“这……”
提起这个,韩霜心里委屈,傻过一次,从沐阳跟到北地,差点被卖到花楼里,而现在回到老家投奔亲人,亲人不但不怜惜她死了爹娘,又在她身上打主意。原来的袄子是丽娘给每个姑娘发的,为了卖个好价钱,用的是上好绸缎。她回去之后,表姐见她小袄好看,就抢了去,她穿的是家里人盖白菜的破旧袄子。
“唉,这年头,亲人都不能相信,还能信谁?”
于嬷嬷似乎深有感触,叹了一口气,“这方向是平阳的,你怎么想回去吗,你在平阳没有亲戚吧。”
“是没有。”
韩霜把茶碗放到小几上,僵硬的身子缓过来一些,她感激地看了青璃一眼,搓搓手,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我想找丽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