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迟垂下眼,将半张过于白净的脸颊埋进轻薄的围巾里,沿着小镇最宽敞的街道往前走。
应该是学院测试的缘故,本来死气沉沉的小镇,在短短几天内就注入了许多稚嫩的脸庞,他们从更偏远的乡下而来,不安地攥着破旧束袋,神态动作谨慎又畏缩。
小镇的居民们见到这样的孩子,都会投去厌烦的神色——他们身上几乎榨不出油水来回馈小镇,反倒会招惹来一些蚊子腿都不放过的小偷强盗,让这里的治安愈发混乱糟糕。
不过,在满脸的厌烦之下,还有着无处可藏的羡艳……能参加测试的孩子都是有职业天赋的,只要能考上任何一所学院,未来的路就是一片平坦光明。
如果能有幸受到神的眷顾,受到战斗学院的邀请,并成功通过职业分院测试,那简直就是一飞升天,前途不可限量。
他们在心底幻想着,眼神不由得飘到小镇边上平地而起的一座魔法建筑上。在建筑高高的穹顶之巅,战斗学院神圣庄严的徽章醒目地刺破了灰暗,在阳光下闪耀。
纪迟的目的地就是战斗学院测试会堂,作为一名器械学院测试者,他需要提前在会堂门口的登记处验明身份,领取测试纹章,才能参加两天后的器械师测试。
测试会堂所处的地方是一块废弃的农场,地面平坦宽阔,所有学院的临时测试会堂都建于其上,形成一片风格迥异的魔法建筑群,这是伊斯特小镇一年才能看到一次的盛典。
等纪迟来到战斗学院的会堂附近时,已经有许多少年少女穿梭在各个学院的会堂间,手中小心地捏着一封信函,脸上满是紧张和期待。
他们在路过战斗学院的徽章下时,都会忍不住抬头深深看它一眼,将那个巅峰的象征刻入脑海深处。
这也让纪迟在踏入测试会堂时,收到了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有资格踏入那里的人,不管测试结果如何,都是值得炫耀的资本。
测试会堂的布局有点像学院礼堂的低配版,不过多了几层,第一层是用来给测试者们登记、咨询。第二层往上就是测试考场,在七天内轮流进行七个职业的测试。
纪迟来的不是时候,会堂内的登记处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好几个职业的测试者都在规规矩矩地排队。
他迟疑地看了下时间,轻轻叹口气,还是走到队伍后方,排在了一个瘦弱少年的身后,一边从背包中拿出一本器械典籍翻看,一边耐心等待队伍龟速往前挪。
会堂的大厅内聚集了不少人,但非常安静,这群16到18岁的半大孩子们早已敛去平时的鲜活,凝起一张脸,按捺着惶恐和忐忑,伸长耳朵聆听队伍最前方传来的阵阵交谈声。
纪迟没那么多紧张的情绪,他沉浸在典籍里,丝毫没觉得时间在飞快流逝。
但就在快要轮到他时,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打破了他的思绪,纪迟抬起眸子,望向身前神色惊慌的瘦小少年。
小少年背上有一把老旧的木弓,右侧的肩膀上挂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包裹,他此时正侧着身体,慌乱地在包裹中翻找着。
排在小少年前面的,是个比他高上一截的少女,和少年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也背着款式相近的木弓。
她转过身来,凑到小少年面前看他翻找包裹,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快点啊!马上就到我们了!你到底把金币放在哪里了?”
小少年翻找的动作越来越粗暴,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被他的动作带出来,散落了一地:“我就放在包裹里,还特地放在了最底下,等等,我一定是还没有翻到——”
小少年说着说着,突然间停滞了所有动作,他木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任由一串亮晶晶的东西从包裹边缘滑出,掉落在地。
少女等了会儿,没等到他拿出金币,便皱了皱眉,推了他的肩膀一下:“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拿出来……”
少女也顿住了,她眼睛死死地盯在了包裹最底部。
此时的少年已经将胳膊探到了包裹的最深处,在那里,一个巴掌大的口子飕飕漏着风,少年的手毫不费力地就穿过了它,暴露在包裹外的空气中。
裂口的边缘十分平滑,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利器划开的,至于现在包裹中的金币在哪里,不必深思就能猜出来。
队伍里的少年们都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他们眼中划过一道同情,手指却紧紧攥住了贴身藏着的钱袋,漠然旁观着。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会太富裕,他们连自己的报名费都是累死累活凑出来的,当然没有余力施以援手。
少女张了张嘴,眼眶迅速红起来,她猛地攥住弟弟的胳膊,怒声道:“赶紧再找找!这个口子、这个口子一定是树枝刮破的!那可是绝对不能丢掉的东西啊!”
少女情急之下没控制好音量,尖锐的声音划破了会堂的寂静。
前方负责登记的魔法师抬头瞪了他们一眼,厉声喝道:“吵什么?再吵滚出去!”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也穿着魔法学院的学生长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们是几个子爵的孩子,听闻这次国王派了大王子来伊斯特镇,代表王室对平民测试者进行慷慨的食宿帮助,这才抢了委派名额来到这里充当人手,维护测试期间的秩序。
然而他们已经在镇子呆了好几天了,连大王子的披风都没有看到,每天还得自降身份为一群平民奴隶做事,此时早已怨念满满,对这些穷酸的测试者们没有一点好脸色。
少女自知失态,紧紧抿了下唇,朝他们连声鞠躬道歉,直到那几个魔法师们脸色转霁,她才直起酸痛的腰,回头看了眼弟弟,眼中满是哀求的询问之色。
小少年躲开她的眼神,垂头轻轻摇了摇,瘦弱的身子在不停颤抖着,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上,在地毯上绽开一抹深色的水渍。
一个抱胸看好戏的魔法师见状嘲讽一笑,拉长声音命令:“喂,后面那个人,赶紧给我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别把这里弄脏了。”
小少年掉出来的物品都是衣物和小工具,根本不会将地毯弄脏。魔法师说这话的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和恶意,这不单单是面对小少年一人的,也是对在场所有平民的睥睨。
队伍中的少年们呼吸粗重了几分,他们眼中燃烧着怒意,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抬头暴露自己的眼神,一股无言的低落情绪在大厅内蔓延。
小少年将嘴唇咬得发白,他抬手狠狠抹了下脸,蹲下来迅速将地上零散的物件重新装回包裹。
他趁着站起来的动静轻声啜泣了一下,抬脚跟上往前挪了一截的队伍,扯着姐姐的袖子低头不语,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手臂上。
姐姐眼中的难过转为心疼,她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细软的头发:“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纪迟平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也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他感受到自己踩上了什么东西,挪开脚尖一看,是一枚边缘发黑的银色铭牌,铭牌中央刻有名字的部分却还是亮闪闪的,像是被人摩挲了很多遍。
在他俯身捡起铭牌之时,队伍已经轮到了前面的姐弟。
坐在长桌后的魔法师撩起眼看了他们一下,接过信函,不咸不淡地询问:“名字和身份。”
“凯丽和凯文,身份是……”凯丽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平民。”
话音刚落,长桌边上一个不起眼的魔法阵突然闪烁起阵阵刺眼的红光,凯丽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登记中的魔法师停下动作抬起头,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问:“哪个地方撒谎了,名字?还是——身份?”
他垂眼扫过姐弟俩袖口若隐若现的魔法烙印,那是奴隶特有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