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去了吗?」
『我还有一处想去的地方。』她把地址写下,范铭尹用手机一查,所在地竟然是座公墓,骑车过去大约三十分鐘。
夕光射入眼睛,范铭尹把安全帽面罩拉下来。等红灯时,背突然咚的一下,苏云縓垂头倚靠。他拍了拍苏云縓的肩膀叫醒她。
「抓着我的腰,你才不会掉下去。」
尚在犹豫,啟动的衝击力导致苏云縓身体一晃,她乖乖听话把手扶在范铭尹腰际。
没戴围巾和手套真是错误,范铭尹以为会在气温转冷前回去,只拿了一个口罩给苏云縓。
牙齿打颤,指头简直黏在握把上,范铭尹努力保持神智清醒,外套口袋伸进柔软的东西,推测一下,是蓝色小精灵――怎么可能!肯定是苏云縓的手。不过他口袋里可没放零钱。
抵达目的地,苏云縓迷迷糊糊下车,附近扫地的老人靠近。
「小云,有人载你来啊?」老人说。
苏云縓頷首致意,范铭尹只认得出来她要借用某种东西,这名下巴宽厚的驼背老人倒像十分瞭解,也不多话,走进一旁建筑。
他们来到后方管理室,老人大方借出水桶、手套、抹布和小镰刀。范铭尹只在小时候扫过墓,没有太多印象。慎终追远的重要性与日渐低,现代人鲜少保持过多的思念,那不符合现代的速度感。
范铭尹提着扫墓工具给老人一把叫住。
「小云,你男朋友借陈伯一下欸。」
苏云縓的反应简直像演默剧,惊慌失措比了一连串手语,快步走向范铭尹想拿走他手中的工具,却一脚踩进水桶往后摔,范铭尹完全没反应过来,水桶和抹布同时脱手。摔得四脚朝天的苏云縓左脚勾着桶子,头顶盖着抹布。
「噗哧。」
范铭尹忍不住大笑,拉起鼓着双颊的苏云縓。她难得生气,噘嘴把工具带走,手劲有些大力的关门。
「我头一次见到小云发脾气。」陈伯不可思议地说。
不消说,范铭尹更是从没见过,不过陈伯接下来的话才叫他吃惊。
范铭尹慢慢消化这段话的内容。「我想是苏云縓本来就比较内向,才没有带朋友来过。」
「她当然木訥。」陈伯挥了挥手,「我不是指这个意思,从她母亲入葬的那天,直到现在,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
「独自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一个人拿着一枝香水百合,往往一待就是半天。」
彷彿宣布谁在昨日因绝望死去,谁又在今日因希望诞生,这类必然的事。
「先坐下吧。」
陈伯沏了一壶乌龙茶。
「那一天的事我还记忆犹新,印象太强烈了,以至于现在面对墓碑,总会把那女孩身穿黑衣的影像重叠起来。」
苏云縓的高中时代。
陈伯会注意到苏云縓,是一名女孩子家竟然只有社会局义工与老师陪同前来公墓。她穿着过膝黑裙,手紧握雨伞,抿嘴不发一语。
一切的流程皆从简。
原本以苏云縓的经济能力,不可能有一处土葬空地。然而母亲那方的祖先在日治时期是望族,直到国民政府时期才因大片土地徵收而没落。
这座公墓其中一区已经划分为他们家族的古坟,比起放入灵骨塔,直接按照生前契约埋葬祖墓更便宜。
幸抑是不幸,苏云縓的母亲早先处理完毕自己的后事,几乎没有用得上苏云縓的地方。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捧着黄巾布包裹的骨灰罈,亦步亦趋跟在义工后面。
她有哭,并没有哭出声。
就像那天的气候,黑色连绵细雨,却激不起半点声响。
苏云縓侧身站立,伞挡在墓碑上方。义工走了,老师叮嘱她要平安回家也先回去。苏云縓依然佇足,不让墓碑淋到半点雨滴,那简直像是她一生的志业。
宛如一幅黑色的画作,陈伯对范铭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