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使不得使不得!”一个同样穿着甲胄,身量单薄的士兵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了他们中间,祈求道;“她可是怀仪郡主,这万万使不得!”
陈轩明不以为意的哼笑了一声,“就是那个外姓皇女?算什么劳什子郡主!”
孟妱的郡主之位,在寻常百姓眼中尚算尊贵,可在这些真正的权贵之子眼中,便全然上不了台面了。
“公子贵人多忘事,她、她是承英殿大学士沈谦之的夫人,”士兵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提醒道:“公子若得罪了沈谦之,将军那里怕是逃不过去啊。”
闻言,陈轩明果然色变,他虽不知同为三品大员,他爹为何总要惧那些文绉绉的大学士。可他却清楚的知晓,他爹的棍子,是真的硬。
他悻悻的回收了剑,却仍对着李韵放狠话:“等你入了将军府,小爷我再好好收拾你。”说罢,他将桌上那坛子酒搂在了怀里,领着方才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孟妱心内直跳,见他们已远去,这才回过身将李韵拥住,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没事了,别怕……别怕。”
孟妱一面抚慰着她,一面将她送回了肃毅伯府。
“怀仪姐姐……”临走时,李韵倏然唤道。
孟妱以为她要说方才未说完的事,便道:“你方才有何事要说来着?”
李韵顿了一瞬,她从不知孟妱竟有这般胆子,可到底是个女子,方才她能明显察觉出孟妱双手抖得厉害,可还是那般护着她。她抿了抿唇,“这会子又不记得了,若是我改日想起了,再说与你。”
望着孟妱离去的身影,她一时之间踌躇起来,到底该不该先告诉她。
她早该看出,表兄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骨子里却是一颗冷清的心,又岂是能轻易捂热的。
十月十八日。
已有晌午时分,天色有些阴沉。
沈谦之一身靛青云雁纹金线官袍从奉天殿出来,迎面碰上了建和殿大学士冯英德,也是当朝首辅位极人臣。
看见沈谦之从殿内出来,他满脸笑意,大步上前,捏着一把嗓子道:“沈大人一回京便连上两道折子,且都未经内阁直接给了圣上,看来,沈大人不日便要高升了。”
冯英德是禀笔内监出身,说起话来像是被人掐着嗓子似的。
话音一落,站在冯英德一旁同样穿着靛青色官袍的司冶脸上先挂不住了。沈谦之是承英殿大学士,内阁中除了首次两位辅宰,其地位最高,而司冶正是居于沈谦之之上的次辅——建章殿大学士。
沈谦之再升,不就是顶掉了他。
司冶如柱般立在一旁,此时不搭话也不是,搭话也不是。
“首辅大人如此说,晚辈当之有愧。左不过都是在替圣上效力,晚辈前往郢州时,首辅大人不也未曾清闲过。”
冯英德曾是沈谦之父亲沈夔的同僚,位居次辅。
沈谦之在说这话时,态度谦和,一双墨眸却不卑不亢定定的凝视着眼前人的神色,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冯英德闻言复笑了两声,并未注意到沈谦之说话时刻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只道:“正所谓后生可畏,沈大人这是谦虚了。”
正说着,奉天殿走出一个小太监,恭谨的走上前来,躬身道:“首辅大人、司大人,圣上传唤。”
话罢,冯英德便朝他颔首示意,沈谦之作揖回礼,唇角浅含礼仪性的微笑,加上一副冠玉之面,尽显俊逸儒雅。他朗目低垂,瞧着冯司二人渐远去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方才脸上春风般的笑意渐次消失殆尽。
卫辞从红墙远处走来,行至沈谦之跟前,抬眸瞥了瞥冯英德离去的方位,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依大人之见,郢州行刺的人,是冯英德的人么?”
沈谦之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袖,一面走着,一面笃定道:“不是他。”
卫辞疑惑的眼神望向了他,只听他接着道:“他若真想动我,必不会在郢州地界。”
圣人钦派的使臣遇刺,这分明是将矛头直冲向了圣人。冯英德不会这么低劣,他也不会这么做。宦官的权势,源于皇帝的宠信。他再急着要除掉自己,也绝不会冒这个风险。
况且,方才他刻意挑话时,冯英德面色未改。
“圣人知道了?”卫辞接着问道。三月初他们便到了郢州,次月夜里便有人行刺大人,这事儿他们瞒了一路,连老夫人都不曾知道。好在时日长,如今伤已无碍,倒是好瞒。
沈谦之顿下了步子,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说了,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我又因此次办差受了伤,功劳加苦劳,换掉一桩婚事,也不算过分。”
卫辞听得一惊,不由提高了声音:“大人将要与夫人和离之事上禀圣上了?!”
他方才想问的是大人有没有将遇刺之事告诉圣上,不料却听到了更为惊人的回答,虽前几日入宫时他从大人口中听得了此事,他只当沈大人同他家中的兄长一般,只是与夫人闹了不和,才会生此念头,遂未放在心上。
可沈谦之这话一出,他不禁心底陡生寒意,再回想大人成婚这三年来,频频出京办差,他只当大人一心在政务上。
却不想,这和离……竟是蓄谋已久?
第9章 ”怀仪,和离罢。“……
奉天殿内。
大太监姜贯将冯司二人送出大殿后,坐在龙椅上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翻了翻手中的折子,眉宇间隐忍着烦躁。半晌后,他终于沉声道:“母后方才那话是何意?”
太后正与皇帝面对着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持缠红线的金剪一下一下修剪着小几上新近上贡的盆栽,闻言,缓缓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一旁侍立的大宫女瞧见了,忙上前俯身接过她手中的金剪,只听她徐徐说道:“你还瞧不出吗?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婚姻之事更是如此了,你又何必强逼他。”
话落,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撂在了几上,坐直了身子,剑眉倒蹙,很是不悦道:“朕亲口赐的婚,竟也敢来说和离?当真是朕太纵容他了。”
太后听了却轻笑了一声,“皇帝不正是为着他这同他爹一般直节劲气的性子才看重他的么?现下倒用上了这等严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