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扶霜乃是丹瑶神女的原本的名字。”段云笙道。
当初天道石赐她这两个字时,天界还起过一阵非议,有不少平日看不惯她的仙家在背后议论,说她辱没了这两个字。只是封号天授,那些仙人议论归议论,却也没有办法,时日长了便也就没人在拿此事说事了。
“我师尊自小被我师祖收养,随我师祖姓名为扶霜,百岁升上仙,天道赐丹瑶二字,后升天神,又升上神,最后在我师尊坐化归墟之后一万五千年正式接任战神。”皓钦道,“这天地之间共有过五位战神,在位最短者不过千年便以身殉道,而我师尊丹瑶神女乃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也是公认实力最强的一位战神。”
说到其师尊,皓钦如清竹一般的眼中燃起点点光亮,满含敬佩也有思慕。
“但再强的人的也逃不过天命,师祖扶司清坐化之前便算到了我师尊的命数,于是为我师尊留下两件东西,以期保下我师尊的一线生机。”皓钦道,“这两件东西便是寒玉剑与这块勾玉。元君已取得寒玉剑,必然也清楚寒玉剑之神力。至于这块勾玉……”
皓钦又看了她一眼:“我师尊本应与天地同寿,但在五万年前,我师尊顺应天命以其元丹铸造塔基,用半身修为自损寿数铸镇妖塔,结束了天地间人妖混战的局面。塔成之后,我师尊便一直镇守镇妖塔,直到大限之日才回到天脊山封存寒玉剑,坐化于天脊山巅。师祖扶司清早知其有此死劫,便留下了这枚勾玉,保住了师尊的一丝灵念,使其进入轮回。那一丝灵念便是……”
“便是我?”段云笙问道,心里却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嗯。”皓钦颔首,“为了不节外生枝,此事并无外人知晓,现今唯有我知道其中内情。”
“所以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承受紫雷劫之后,非但未死,反而得到战神了印记?”
“或许。”皓钦道,“战神印记乃是天道所赐,其中即便有你是师尊一念转世的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你自身的修炼与向道匡正之心。本君活了这么久,你是本君亲眼所见的唯一一个可以凭自身心性控制心魔之人,其心之坚韧不言而喻,故而元君也不必妄自菲薄。师尊在世时便常说,修者修行修心,天赋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心性。”
“心性。”段云笙浅笑着摇了摇头,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仙身人心,舍不下忘不了修不得太上忘情无欲无求。
“所以今日神君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她问道。
皓钦低眸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嫩芽,低低叹气:“师祖扶司清虽以勾玉保下师尊一念,但当年我师尊坐化之前便早已说过,这一念只怕也不过只是天数要她尽完该尽的职责罢了。”
说着,皓钦便止住了话语,静静地看着段云笙,眼中似有不忍,也有不舍。
只是不忍是为眼前的她,不舍则是透过她的眉眼看向了更远的已然消失的身影。
看着他的眼神,段云笙便知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便道:“有什么话,神君不妨直言。”
“这或许就是天意,按我师祖之想,你应当只历一世劫,而后归于我师尊神体之内,至于是否能唤醒师尊神元,便要看冥冥之中的机缘造化。可你却如我师尊丹瑶神女所料,历经十世竟自己修得仙道,差一步便能成战神之尊。”皓钦道,“当年师尊她就说过,你虽是因她一念而生,但一念起便万念丛生,你入了劫数,可以说是她也可以说不再是她,如今要你承担起她身后之责任,也不知对你而言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如今镇妖塔倒,你又继承了寒玉剑,这天数看来还是如师尊所言落到了你的身上。”
“责任?”段云笙思忖,直言问道,“难道是想让我重铸镇妖塔?”
皓钦摇了摇头,说道:“重铸镇妖塔并非当务之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修复镇妖塔的底座。”
“镇妖塔的底座?”
“嗯。”说着,皓钦轻挥了一下衣袖,化出了一道玄光镜。
镜中所展现的便是原本镇妖塔屹立的地方。只是现在此地已只剩下断壁残垣,周遭葱郁的草木不再,一缕缕如烟雾一般的黑色瘴雾从皲裂的塔基裂缝中飘出,所到之处生灵凋敝,再往外看,方圆百里内但凡有生灵之处,都横着惨不忍睹的恶腐尸首,而从尸体上飘出的更为浓稠的带着血色的黑雾又与那瘴雾汇合,化为更为一股更为强大的妖瘴。
而后画面一转,到了一处牢房之中,锁链悉索,巨石打造的牢墙上绑着两个面目腐烂,双眼猩红,似妖非妖,似仙非仙的怪物。
他们眼球突起,面目狰狞,仿佛没有意识一般低吼着想要攻击眼前的一切,即便被绑缚的手足上的腐肉被扯下,也依旧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朝着看守着他们的天兵挣扎嘶吼……
“这是什么?”段云笙蹙起眉心,看着画面中的怪物,心中有了猜测,“是因为那些瘴气造成的?”
而坐在她另一侧的佛子昙音也因为看到了如斯惨象,而不由闭目默念“阿弥陀佛”。
“是。”皓钦道,“镇妖塔不仅镇压万妖,更重要的的塔底镇着九大妖祖的妖骨和怨念。”
“妖有九祖,当年为夺天位,掀起三界大战,以致生灵涂炭。后被我师祖与天道之子斩杀于浮川之上,其血入浮川染数千里,所经之处,血气冲天,生灵凋敝,五谷不生。我师祖便以自身神血净之,也因此折损了自身寿数。后经万年,九祖埋骨之地妖怨冲天,竟生出一条妖脉,从这妖脉之中化出重重妖瘴。此妖瘴,凡人生灵碰了便会当场腐烂暴毙又生出新的妖瘴,而若是有修为的仙妖触及,便会变成那等丧失理智的怪物,没有痛觉也没有思想,只会不断攻击活物,将这妖瘴之毒传染给别的活物。”
“当年我师尊舍身铸造镇妖塔,一来是想竖立约束这世间妖物的法度,结束人族与妖族多年在这地界的争端,有恶妖为祸人间便镇之于镇妖塔中。二来便是要封印这九祖妖脉,以免这妖瘴之毒荼毒生灵。如今镇妖塔倒,封印妖脉的塔基也出现了裂痕,虽然天界已在那一带布下结界,防止妖瘴蔓延,但这也只是权宜之策,若不及时修补封印,妖瘴出世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这世间也唯有你,能重新修补师尊留在塔基上的封印了。”
段云笙闻言,微微垂目,眼神中有些黯淡:“话虽如此,但却要让神君失望了,以我如今的情况,自救尚且无能,又谈何救世?”
“玄天钉的事,本君已然知晓。这些年天界确实……”他重重叹了口气,天界陈规腐朽,几大世家执掌天职揽权擅专,天帝又未归位,又逢如此乱世,他也是时常有心而无力。
想起这些皓钦脸上便有倦怠之色,但眼下却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摊开手掌,自掌心化出一个小锦盒,放到二人座椅中间的案上,打开。
不等他开口,段云笙便认出了盒中之物,正是之前殷九玄替她取玄天钉所用的神骨,只是这一块比殷九玄所有的那块要小的多。
“此物乃是创世神祖留下的残骨,能愈玄天钉反噬之伤。”皓钦道,“元君可用此骨取出身上的玄天钉。”
段云笙望着盒内散着淡淡光芒的神骨,沉默了片刻才扬起面望着皓钦道:“即便玄天钉可取,伤痛可愈,皓钦神君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去做这样的事?再者这九重天上那么多诸仙神灵,为何又非要叫我牺牲?丹瑶神女曾是最强的战神,为封印妖脉铸镇妖塔,亦难逃寿元消尽神死道消的命运。以我眼下之能,若要重新封印妖脉,又会落的怎样的下场?”
“若非无可奈何,本君也不愿如此,你生,师尊在这世间至少还有一念尚存,你死……”皓钦摇了摇头,“不过本君也不会勉强于你,于情于理,这件事本应是本君的责任。只可惜我天生神魂残缺,力有不逮……不过在来之前,本君也早已决定,若你愿意封印妖脉,待你封印妖脉之后,本君便以这区末之体重铸镇妖塔。若元君不愿,本君也会拼尽自身之力重新设法封印妖脉。”
说罢,皓钦便站起身,似要离去。
“神君,你的神骨。”段云笙提醒道。
皓钦驻足道:“无论你愿不愿意前去封印妖脉,这都是天界欠你的。于公本君今日必须走着一趟,将这一切告知与你。但若要说起本君的私心,却并不希望你前去。为大道而生,为苍生而死,本就是我们天脊山一脉的宿命,你若能逃过这宿命,过自己的人生,想必师尊心中也会觉得有所安慰。”
第35章 佛子之死
皓钦离开紫宸殿后, 昙音望了望段云笙,见她一直微仰着面,目光游移在屋梁之上, 心中隐约有些担忧,低低唤了她一声:“檀越。”
段云笙回神,回眸与他相视一眼,轻声道:“我没事。”
说罢, 她便站起了身子,看了一眼门外,想到殷九玄一直没有出现, 不知道又在计量些什么花样,便暗自一叹——不知该如何评说她这一生的命运。
命运一环接着一环,若是没有殷九玄,她本该只经历一世便归于丹瑶神女神体,又何须转十世,受十世天道的惩罚?也不会有今日成仙的段云笙。
这一路走来,她其实从未真正有过自己的选择,一直被命运所左右。如今上天突然给了她一个“选择”, 却是要她选是否要为苍生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