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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来者不善(2 / 2)

那人解释道:“为何要如此?因为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些文章表面上还算心平气和,也是在为柳敬亭辩解,许多原本不掺和这场文坛笔战的中立之人,无形之中,都开始默认了那些假定事实,之后暗藏杀机的所谓辩解,便是雪上加霜。”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那人微笑道:“第三步,在私德上做文章。例如请人捉刀,不用在乎文笔优劣,只需要噱头就行了,比如柳敬亭风雨夜宿尼姑庵的艳事,又比如老汉扒灰,再比如狮子园主人与俏丽婢女的一枝梨花压海棠,顺便再做一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编成说书故事,请说书先生和江湖人氏大肆渲染开去。”

那人看到众人既震惊又不解,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没有用处,没有功名的落魄读书人爱看这个,不在乎真相的老百姓爱听这些。士林中,三人成虎;市井处,聚蚊成雷。”

那人最后笑了,掏出一张纸,走到李宝箴身前,递过去,环顾四周:“在座各位,未必知晓版刻一部艳情书籍的门路、价格,以及请那些说书先生应该支付多少银钱,种种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我都写在了纸上,免得诸位不小心当了冤大头,而且许多做生意的市井小民,虽然位低,其实颇为狡黠聪慧,各有各的一套处世之道,一旦给他们在钱财上占了大便宜,说不定还要轻视诸位。”

这人告辞离去。临近门口,他突然转身笑道:“诸位珠玉在前,才有我在这显摆雕虫小技的机会,希望多少能够帮上点忙。”

所有人怔怔看着那个人离去。

李宝箴口干舌燥,死死攥紧手中纸张。其余诸位,更是头皮发麻。

要知道那人,名叫柳清风。

正是柳敬亭嫡长子。

虽说要去大隋京城文庙索要一份文运,且这涉及陈平安的修行大道根本,茅小冬却没有火急火燎地带着陈平安直奔文庙,而是缓缓而行,闲聊而已。

茅小冬一路上问起了陈平安游历途中的诸多见闻趣事。陈平安虽有两次远游,但是更多的是在深山大林和江河之畔跋山涉水,遇到的文武庙,并不算太多,陈平安顺嘴就聊起了那个看似粗犷、实则才情不俗的好朋友——大髯豪侠徐远霞。

这个当年离开行伍的汉子,除了记载各地山水,还会以工笔描画各国的古木建筑,茅小冬便说这个徐侠士,倒是可以来书院做个挂名夫子,为书院学生们开课讲学,好好说一说那些山河壮美、人文荟萃,书院甚至可以为他开辟出一间屋舍,专门悬挂他那一幅幅工笔画手稿。陈平安便答应茅小冬,给已经返回故国家乡的徐远霞寄一封信,邀请他到大隋山崖书院远游一趟。

大隋规模最大、礼制最高的那座文庙,位于京城西北方位,所以两人从东华山出发,得穿过小半座京城,其间茅小冬请陈平安吃了顿午饭。虽是躲在陋巷深处的一个小饭馆,生意却不冷清,酒香不怕巷子深,饭馆自酿的米酒,很有门道。

茅小冬说每次酿酒,主人家除了必然会精选糯米之外,还会带上儿子出城,赶往京城六十里外的松风泉挑水,父子二人轮流肩挑,晨出晚归,才酿造出了这份京城善饮者不愿停杯的米酒。

陈平安离开酒馆的时候,买了一大坛米酒,到了无人巷弄,小心翼翼倒入已经见底的养剑葫内,再将空坛子收入咫尺物当中。

咫尺物里边,“无奇不有”。衣衫书籍,文案清供,锅碗瓢盆,柴刀针线,草药火石,零零碎碎。

见陈平安收起了不值几文钱的空酒坛,茅小冬提醒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是好事,只是不要钻牛角尖,事事处处吹毛求疵,不然要么心性很难澄澈皎然,要么劳心劳力,虽然筋骨雄壮,却早已心神憔悴。”

陈平安笑道:“记下了。”

茅小冬抚须而笑。

实则吹毛求疵的,是他这个茅师兄罢了,但是不如此,不跟陈平安摆点小架子,怎么体现当师兄的尊严?自己先生不惦念、唠叨自己半句,他茅小冬总得在先生的关门弟子身上,找补一点回来不是?

随后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到了那座所有大隋地方学子心目中的圣地,京城文庙。

文庙散落浩然天地各处,星罗棋布,像是大地之上的一盏盏文运灯火,照耀人间。

除非是一些太过偏僻的地方,否则再小的郡县,按例都需要建造文武庙,所有郡守、县令新官上任后,都需要去往文庙敬香礼圣,再去武庙祭奠英灵。所以哪怕是骊珠洞天内陈平安生长的那座闭塞阻绝的小镇,在骊珠洞天破碎下坠、在大骊版图落地生根后,大骊朝廷第一件大事,就是让首任县令吴鸢,立即着手准备文武两庙的选址。

茅小冬站在文庙外边,陈平安与他并肩而立。

茅小冬问道:“先前喝米酒,如今看文庙,可有心得?”

陈平安答道:“以上好糯米酿酒,买酒之人络绎不绝,可见京城百姓衣食无忧不说,还颇多闲钱。至于这座文庙,我还没有看出什么。”

陈平安答对了一半,茅小冬点点头,只是这次倒真不是茅小冬故弄玄虚,他给陈平安指点道:“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大隋文庙那些住在泥块里边的家伙们,并不看好你陈平安的文运。”

说到这里,茅小冬有些讥讽:“大概是给香火熏了几百年,眼神不好使。”

茅小冬继续道:“游学士子,心思虔诚,拜访文庙,若是身负文运盛者,文庙神祇就会有所感应,悄悄分出些许增长文采的文运,作为馈赠。世人所谓的妙笔生花,文章天成,落笔时腕下犹如鬼神相助,就是此理。不过文庙先贤神祇能做的,只是锦上添花,归根结底,还是读书人自家功夫深不深。

“愿意做这些小动作的,多是本国文臣成神的香火神祇,各国京城文庙,供奉的至圣先师与陪祀七十二贤,就只是泥塑神像罢了。当然,事无绝对,也有极少数的例外,浩然天下九大王朝的京城文庙,往往会有一位大圣人坐镇其中。”

听到此处,陈平安轻声问道:“现在宝瓶洲南边,都在传大骊已经是第十大王朝。”

茅小冬笑道:“等到大骊新五岳全部出现后,再来谈这个,这会儿才一个北岳披云山,还算名正言顺,为时尚早。”

茅小冬向前而行:“走吧,咱们去会一会大隋一国风骨所在的文庙圣人们。”

陈平安尾随其后。

文庙占地极大,来此的文人墨客、善男信女很多,却并不显得拥挤。但是当陈平安跟着茅小冬来到文庙主殿时,发现四下已经无人。看来是文庙庙祝得了授意,暂时不许游客、香客接近这座前殿祭祀天下、后殿供奉一国圣人的大殿。

大院寂静,古木参天。

一位大袖高冠的年迈儒士,腰间悬佩长剑,以金身现世,从后殿一尊泥塑神像中走出,跨过门槛,走到院中。

茅小冬与这位大隋史书上的著名骨鲠文臣,相互作揖行礼。

步入这座院子之前,茅小冬已经与陈平安讲述过几位如今还“活着”的京城文庙神祇的生平与文脉,他们在各自朝代的丰功伟绩,皆有提及。

眼前这位文庙神祇,名为袁高风,是大隋开国功勋之一,更是一位战功显赫的儒将,弃笔投戎,跟随弋阳高氏开国皇帝一起在马背上打下了江山,下马之后,官至吏部尚书、授衔武英殿大学士,殚精竭虑,政绩斐然,死后美谥“文正”。袁氏至今仍是大隋头等豪阀,英才辈出,当代袁氏家主,曾经官至刑部尚书,虽因病辞官,子孙中却多俊彦,在官场、沙场以及治学书斋三处,皆有建树。袁高风本人,也是大隋开国以来,第一位得以被皇帝亲自谥号“文正”的官员。

袁高风问道:“不知茅山长来此何事?”

茅小冬反问道:“明知故问?”

袁高风神色不变:“请茅山长明言。”

茅小冬缓缓道:“我要从你们文庙取走一份文运,再借一份。一众文庙礼器祭器当中,我大致要暂时拿走柷和一套编磬,此外簠、簋各一,烛台两支,这是我们山崖书院本该就有的份额,以及那只你们后来从地方文庙搬来、由御史严清光出资请人打造的青花大罐,这是跟你们文庙借的。除了蕴含其中的文运,器物本身当然会如数归还你们。”

袁高风问道:“你茅小冬怎么不去抢?”果然是儒将出身,单刀直入,毫不含糊。

茅小冬笑道:“我要是抢得到,倒是不跟你们客气了。”

袁高风讥讽道:“你也知道啊,听你开门见山的言语,口气这么大,我都以为你茅小冬如今已经是玉璞境的书院圣人了。”

袁高风随即又道:“可是玉璞境似乎还不够,你茅小冬除非能够将整座东华山搬迁到文庙来,才能够得逞吧?境界不足是一难,以仙人移山神通搬动东华山文运又是一难,难上加难,真是难为你茅大山长了。”

茅小冬环顾四周,呵呵笑道:“怎么搬,山比庙大,难道一下子砸下来,覆盖文庙?大隋这座头把交椅的文庙,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袁高风厉色道:“茅小冬,你少给我在这里玩弄商家伎俩,要我袁高风陪着你在这边讨价还价,你可以不要脸皮,我还害怕有辱斯文!文庙底线,你一清二楚!”

茅小冬浑然不觉。

陈平安却感受到一股气势磅礴的浩然正气,隐隐约约,出现一条条七彩流光,聚散游荡不定,几乎有凝如实质的迹象。

陈平安体内真气流转凝滞,温养有那枚水字印本命物的水府,不由自主地大门紧闭,里边那些由水运精华孕育而生的绿衣小童们战战兢兢。

茅小冬没有出手阻拦袁高风的故意示威,由着身后陈平安独自承受这份浓郁文运的镇压。

茅小冬伸出手掌,指了指大殿那边:“我们去后殿详谈。”

袁高风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

茅小冬让陈平安去前殿逛逛,至于后殿,不用去。

茅小冬和袁高风步入后殿,又有数位金身神祇走出泥塑神像。

陈平安则在肃穆庄严的前殿缓缓而行,这是陈平安第一次走入一国京城的文庙主殿。当时在桐叶洲,他没有跟随姚氏一起去大泉王朝蜃景城,不然应该会去看看;之后在青鸾国京城,由于当时盛行佛道之辩,陈平安也没有机会游览。至于藕花福地的南苑国京城,可没有祭祀七十二贤的文庙。走得再远,看得再细,终究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过,不可能真正将风景看遍。

光阴流逝,临近黄昏,陈平安独自一人,几乎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已经反复看过两遍前殿神像。先前在神仙书《山海志》、各国文人笔札、散文游记中或多或少都接触过这些陪祀文庙“贤人”的生平事迹,这是浩然天下儒家比较让老百姓难以理解的地方,连七十二书院的山长,都习惯称呼为圣人,为何这些有大学问、大功德在身的大圣人,偏偏只被儒家正统以“贤”字命名?要知道各大书院,比起更加凤毛麟角的君子,贤人不在少数。

茅小冬从后殿那边返回,陈平安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

身在文庙,陈平安就没有多问。

两人走出文庙后,茅小冬主动开口道:“个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真是难聊。”

陈平安点了点头。

茅小冬抬头看了眼天色:“正大光明逛完了文庙,稍后吃过晚饭,接下来刚好趁着天黑,我们去其余几处文运集聚之地碰碰运气,到时候就不磨磨蹭蹭赶路了,速战速决,争取在明早鸡鸣之前返回书院,至于文庙这边,肯定不能由着他们如此吝啬,以后我们每天来此一趟。”

两人横穿两条大街后,就近找了栋酒楼,茅小冬在等饭菜上桌之前,以心声告知陈平安:“文庙的氛围不对劲,袁高风如此不近人情,我还能理解,可其余两个今天跟着冒头,为袁高风摇旗呐喊的大隋文圣人,向来以性情温和著称于青史,不该如此强硬才对。”

陈平安从养剑葫里倒了两碗米酒,问道:“会不会袁高风其实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京城文庙诸位神祇,面对当下大隋的暗流涌动,必然早就看在眼中,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涉及大隋高氏国祚和文运,他们很难作出决定,就只好袖手旁观,但是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我们被蒙在鼓里,坏了东华山书院的文脉,所以故意以黑脸示人,以违反常理的言行,提醒我们小心文庙之外的形势?”

茅小冬有些欣慰,微笑道:“答对喽。”

茅小冬望向酒楼窗外,啧啧道:“本以为咱们这对抛竿入水的诱饵,对方总该再多观察观察,要么就是趁着晚上人少,先派遣一些小鱼小虾来啄几口,没有想到,这还没天黑,离着文庙也不远,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们就直接祭出了杀手锏,丧心病狂。什么时候大隋文人,如此杀伐果决了?”

陈平安慢悠悠喝着那碗香醇米酒。

茅小冬笑问道:“半点不紧张?”

陈平安放下酒碗,道:“不瞒茅山长,我没少打打杀杀,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了。”

茅小冬又问:“多大的世面?”

陈平安想了想,坦诚道:“打过蛟龙沟一条坐镇小天地的元婴境老蛟,背过剑气长城那位老大剑仙的佩剑,挨过一位飞升境修士本命法宝吞剑舟的一击。”

茅小冬爽朗大笑。

陈平安忍着笑,补充了一句马屁话:“还跟茅山长同桌喝过酒。”

茅小冬赶紧端起大白碗:“前边的不去说什么,这后边的,可得好好喝上一大碗酒。”

陈平安喝完了碗中酒,突然问道:“大致人数和修为,可以探查到吗?”

茅小冬点头道:“我这几年陪着小宝瓶看似瞎逛荡,其实有些谋划,一直在争取做成一件事情,事情到底是什么,先不提,反正在我周围千丈之内,上五境之下的练气士和九境之下的纯粹武夫,我一清二楚。这五名刺客,九境金丹境剑修一人,兵家龙门境修士一人,龙门境阵师一人,远游境武夫一人,金身境武夫一人。”

陈平安无奈道:“我可能帮不上大忙。”

茅小冬笑着起身,将那张日夜游神真身符从袖中取出,交还给跟着起身的陈平安,以心声笑道:“哪有当师兄的挥霍师弟家当的道理,收起来。”

陈平安犹豫不决。

茅小冬笑问道:“怎么,觉得敌人来势汹汹,是我茅小冬太自负了?忘了之前那句话吗,只要没有玉璞境修士帮着他们压阵,我就都应付得过来。”

陈平安皱眉道:“万一有呢?”

茅小冬笑了笑:“那我就更放心了。出现在这里,打不死我的,同时又证明了书院那边,并无他们埋下的后手和杀招。”

趁着茅小冬暂时没有出手的迹象,陈平安默默又倒了一碗酒。

茅小冬好奇问道:“干吗?”

陈平安正低头大口喝着酒:“学那朱敛,喝罚酒。”

茅小冬笑骂道:“好小子,眼巴巴等着这儿出现一个玉璞境修士,对吧?!”

陈平安微微一笑。

茅小冬瞥了眼那支玉簪子,没有说话。

很奇怪,茅小冬明明已经离开,文庙主殿那边不但依旧没有对外开放,反而有一种戒严的意味。

后殿,除了袁高风在内一众以金身现世的文庙神祇,还有两拨贵客和稀客。

微服出宫的大隋皇帝,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大红蟒服的白发宦官。还有两名男子,老者白发苍苍,在人间君主与文庙圣人之间,依旧气势凌人,还有一个相对年轻的儒雅男子,兴许是自认没有足够的资格参与秘事,便去前殿瞻仰七十二贤神像了。

老人并非宝瓶洲人氏,自称林霜降,只是有一口纯正的宝瓶洲雅言与大隋官话。林霜降多半是个化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人出现在大隋京城后,术法通天,大隋皇帝身后的蟒服宦官,与一个皇宫供奉联手,倾力而为,都没有办法伤及老人丝毫。

林霜降瞥了眼袁高风和其余两位联袂现身与茅小冬磨嘴皮子的文人神祇,脸色不悦。视线偏移,一些开国功勋儒将身份的神祇,以及在大隋历史上虽为文臣身份却建立有开疆拓土之功的神祇自然而然聚在一起,如同一个庙堂山头,与袁高风那边人数寥寥的阵营,存在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界线。林霜降最后将视线落在大隋皇帝身上:“陛下,大隋军心、民心皆可用,庙堂有文胆,沙场有武胆,大势如此,难道还要一味忍辱负重?若说签订山盟之时,大隋确实无法阻挡大骊铁骑,难逃灭国命运,可如今形势大变,陛下还需要苟且偷生吗?”

林霜降冷笑道:“要不要我一个外乡人,给陛下说说看这几年里,大隋挂印辞官的京城官员、去山林逃禅的文人,到底有几百人?还有大隋从京城到地方,各地武庙气运的衰减有多严重,需要讲一讲吗?说是百年盟约,陛下以一人之青史骂名换大隋一国百姓的百年太平,但是陛下当真确定,就算大骊宋氏蛮夷果真信守承诺,不对大隋动用一兵一卒,你们大隋就真能安安稳稳支撑百年?然后眼巴巴望天,等着天上掉馅饼,大骊宋氏自取灭亡,然后由着你们弋阳高氏摘果子?”

林霜降脸色冷漠:“上梁不正下梁歪。大骊宋氏是什么德行,陛下想必清楚,如今藩王宋长镜监国,武夫掌权,当初大骊皇帝连与高氏国祚休戚相关的五岳正神,都能够算计,全部撤销封号,大隋东华山与大骊北岳披云山的山盟,当真管用?我敢断言,无需五十年,最多三十年,哪怕大骊铁骑被阻滞在朱荧王朝,但只要给那大骊皇位继任者与那头绣虎成功消化掉整个宝瓶洲北部,三十年后,大隋从百姓到边军,再到胥吏小官,最后到朝堂重臣,都会以大骊王朝作为梦寐以求的安乐窝。”

之后林霜降厉色道:“等到大隋百姓从内心深处,将他国异乡视为比故国家乡更好,你这个一手促成此等亡国祸事的大隋皇帝,有何脸面去见弋阳高氏的列祖列宗?”

袁高风怒喝道:“林霜降,你放肆!我大隋国事,容不得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一位凭借制定国策、一举将黄庭国纳为藩属国的大隋文臣,轻声道:“陛下三思啊。”

林霜降不再说话。

捭阖之术,捭即开,即言;阖即闭,即默。

说了之后的留白,那些不说直言,更见功力,更能够蛊惑人心。

在后殿沉默的时候,前殿那边,面容给人俊朗年轻之感的长衫男子,跟陈平安一样,将陪祀七十二贤神像一尊尊看过去。

大隋皇帝终于开口说话:“宋正醇一死,才有两位先生今日之拜访,对吧?”

林霜降点头承认。

大隋皇帝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那如果哪天我给一个十境武夫打死,或是被那个叫许弱的墨家游侠一飞剑戳死,又怎么算?”

他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背后的那座前殿:“若是许弱出手滥杀君王,作为修道之人,他多半会被那边的某位圣人责罚。许弱是墨家重要人物,之前墨家旁支帮忙打造的仿制白玉京遭受破坏,中土墨家主脉反而改变主意,押注、选中了大骊宋氏,许弱极有可能就是关键人物,所以许弱不一定愿意出手,跟我‘兑子’,墨家太亏本。可李二杀我,一个纯粹武夫,好像按照你们山上的规矩,儒家圣人们是不会管的。”

林霜降淡然道:“那个李二,只要没有达到十境武夫中的‘神到’境界,我可以让他连大隋京城都进不来,前提是你们文庙到时候愿意配合我,启动护城大阵。”

即便如此,大隋皇帝仍是没有被说动,继续问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时候千日防贼,防得住吗?难道林老先生要一直待在大隋不成?”

林霜降皱了皱眉头。

这会儿所有人心湖之中,都有一个温醇嗓音响起:“如果李二敢来大隋京城杀人,我负责出城杀他。我只能保证这一件事,其余的,我都不会插手。”

袁高风讥笑道:“好嘛,中土神洲的练气士就是厉害,击杀一个十境武夫,就跟稚童捏死鸡崽儿似的。”

林霜降没有多说,沉声道:“范先生说得出,就做得到。”

大隋皇帝笑道:“当真?”

前殿那人微笑回答道:“商家传世,诚信为立身之本。”

李槐按照裴钱说的那个法子下五子连珠棋,输得一塌糊涂。

认输之后,气不过,双手胡乱抹掉密密麻麻摆满棋子的棋盘:“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这棋下得我头晕眼花肚子饿。”

听着棋子与棋子间磕磕碰碰响起的清脆响声,在绿竹地板廊道一端修行的谢谢,睫毛微颤,有些心神不宁,只得睁开眼,转头瞥了眼那边,裴钱和李槐正各自拣选黑白棋子,噼里啪啦随手丢回身边的棋罐。

棋罐虽是大隋官窑烧制的器物,还算值几十两银子,可是那棋子,谢谢深知它们价值连城。之前崔东山还在这栋小院时,谢谢偶尔会被崔东山拽着陪同弈棋,落子的力道一旦稍重,她就要被崔东山一巴掌打得旋转飞出,撞在墙壁上,说如果磕碎了其中一枚棋子,就等于害他这藏品“不全”,沦为残缺,坏了品相,她谢谢拿命都赔不起。

世间棋子,寻常人家,漂亮些的石子磨制而已,富裕人家,一般多是陶制、瓷制,山上仙家,则以特殊美玉雕琢而成。但是崔东山这两罐棋子,来历惊人,是天下弈棋者都要眼红的“彩云子”。千年之前,白帝城城主的那位师弟,琉璃阁的主人,以独门秘术“滴制”而成。随着琉璃阁崩坏,主人销声匿迹千年之久,特殊的“大炼滴制”之法,已经就此断绝。曾有嗜棋如命的中土仙人,得到了一罐半的彩云子,为了补全,开出了一枚棋子一枚小暑钱的天价。然而这会儿,琉璃棋子在裴钱和李槐手上,比地上的石子好不到哪里去。

谢谢心中叹息,所幸彩云子到底是物有所值,青壮男子使出全身气力,一样重扣不碎,反而越发着盘声铿。

李槐不愿意玩连珠棋,裴钱就提议玩抓石子的乡野游戏,李槐立即信心满满,这个他擅长,当年在学塾经常跟同窗们玩耍,那个扎羊角辫儿的石春嘉,就经常输给他,在家里跟姐姐李柳玩抓石子,他更是从无败绩!

两人分别从各自棋罐重新捡取了五枚棋子,玩了一场后,发现难度太小,就想要增加到十枚。

谢谢听到那些比落子在枰更加清脆的声响,心肝微颤,只希望崔东山不会知道这桩惨事。

时不时还会有一两枚彩云子飞出手背,摔落在院子的青石地板上,然后给全然不当一回事的两个小家伙捡回。

谢谢已经完全无法静心吐纳,干脆站起身,去自己偏屋那边翻看书籍。

李宝瓶走出正屋书房,蹲在裴钱和李槐旁边观战,李槐还是被杀得丢盔弃甲。

李宝瓶默默从另外一只棋罐抓出了五枚黑棋子,将五枚白棋子放回棋罐,地板上,黑白棋子各五枚,李宝瓶对面面相觑的两人解释道:“这么玩比较有趣,你们各自选取黑白一色,每次抓棋子,比如裴钱你选黑棋子,一把抓起七颗棋子后,里边有两颗白棋子,就只能算抓起三颗黑棋子。”

裴钱怯生生道:“宝瓶姐姐,我想选白棋子。”

李宝瓶点点头:“可以。”

李槐恼火道:“我也想选白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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