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山崖,吹散多少年情仇恩怨。
燕洛翻腾的思绪被打断了,耳畔的风中传来一阵振翅之声。
他倏然抬头,只见远处的山林上方,一群黑点快速放大——十数只漆黑的大禽越过密林,向山崖这边飞来。
禽鸟飞得很快,转眼间已至面前。黑羽金眼,尖喙利爪,赫然是……九重殿饲养的金眸灵鹰!
山林间,九重殿的马车下。
墨刃神色淡淡,缓缓放下抵在唇间的手指,顺手拈走了肩膀上一片黑色硬羽。
“好久没见过大哥弄鹰了,”秋槿在旁搀着侍卫的手臂,扶他坐回车上,“这些小鸟还是这么听你的话。”
墨刃敛眉不语,拢着身上的裘衣坐下,抬头看着天际。
许久,他才低声叹道:“主上这般做法,血孽过重。若不是劝不住,我不愿如此。”
灵鹰飞向山崖。
山崖上除了两相对峙的楚言与燕洛,还悬着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白华。
被饿了一天的灵鹰闻到味,顿时欢快地高低鸣叫。它们扑闪着翅膀飞聚在旗杆周围,以喙爪撕咬起白华的血肉来!
高杆上的那具血淋淋的身子开始剧烈挣扎,像被扔进沸水里的小兽。
燕洛猝然变色,一张脸几乎是瞬间就全青了:“楚言!你!!”
楚言负手于背,沉声道:“交出解药,孤可叫灵鹰散去。”
原本安宁的秋色山崖顷刻间化作一副血色画卷,人的皮被活生生撕开,肉被鹰禽欢快地分食,甚至露出的骨头也被啄碎。
山风带来濒死的呜咽声,是白华在哭。他那一双被拔去趾甲的脚疯狂踢蹬起来,长长的麻绳开始摇摆,摇摆得越来越厉害。
黑鹰翻飞,几枚鹰羽纷纷落下。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血浸透了麻绳。
燕洛不禁咬着牙冷笑起来,攥拳时指甲嵌入肉里:“楚殿主好手段。”
楚言孤身立于旗杆之下,上空不停有血滴落,落在他的肩上衣襟上甚至脸颊上。
他避也不避,冷声道:“论狠毒手段自是不敢与燕教主、白公子相比,今日孤无他所求,只要解药。”
“无趣。”
燕洛哼了一声,转身去牵马的缰绳,“我要走了。”
楚言道:“请便。”
下一刻,燕洛反手拍断一根树枝,回身掷来。那树枝被灌注了内力,犹如离弦利箭一般破风飞去,瞄准的却不是楚言,而是那根系着白华的麻绳!
然楚言却早防着他这一招,足下轻功一踏,人已在半空。殿主双掌一合,树枝在他掌中啪嚓断为两截,落入崖下深渊。
雍容衣袍翻飞,楚言落回山崖上,脚下踩弯了枯草,冷笑启唇:“孤还在这儿呢,燕洛!别使这等丢脸的小伎俩,你太小看孤了。”
燕洛脸色愈加难看。半空中,白华忽然哀哀地惨叫了一声,一只黑鹰啄瞎了他的右眼,血从眼眶里泼洒下来。
楚言不躲不避,那血溅湿了他半侧俊美的眉眼,又滴落下来,无声地在衣襟上浸染得更深。
燕洛嘴角的肌肉抽动,他的呼吸渐渐粗了,突然怒目道:“楚言……你且听着,我不会把解药给你,我什么也不给你!!”
好像雷霆在山崖上炸起,燕洛陡然暴喝。
“楚言,你蠢,蠢极了!瞧你自以为天纵奇才,肆意妄为,如今还不是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卑贱的侍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的眼眶里好像烧着狂乱的火种:“是你害得我一无所有,是你毁我大好前程,我此生因你而毁,但凡是你所求的,我便要你求而不得!”
“若你以为,区区苦肉计就能叫我与你一样蠢,把掌中胜筹拱手让人,那便是大错特错。白华于我不过趁手的刀匕一把,如今失利,我还留他做甚!?”
楚言道:“很好,那你便眼睁睁看着你的人被飞鹰分食殆尽罢。也算……”
殿主抬眼,望了一眼挣扎渐弱的白华,眉眼冰冷,“也算你亲眼送他去走黄泉路,有始有终。”
……
“这次不会得到解药。”
密林内,墨刃沙哑地开口,眼神望向那根滴血的旗杆,“主上心内明明也该知道。”
秋槿轻叹:“墨大哥,我知道你不想看主上做这种事。”
墨刃闭眼,向车内转过身去:“……太脏了,主上不该……他不是这种人,主上不该为了我……”
秋槿抿唇道:“但你的毒……也就剩下这点希望了,你叫主上如何能甘心放弃?以主上的脾气,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所以才不妥。”墨刃静静眯起眼,“白华罪该万死,被凌迟也不冤。但今日主上能为我驱鹰分食活人,明日后日……待我真正命悬一线之时,又会做出什么?”
“到了那种地步,谁能确保主上不会真的……被燕洛白华胁迫着做出什么傻事。”
“就算没有,待我死后主上又会如何?血屠巫咸教么,踏平南疆么?与盟主府撕破脸皮,搅个江湖大乱么?”
“秋槿,若我不在了,谁能拉住主上让他不要犯错……你能么?”
秋槿默然不语。
她不能。
两息后,墨刃忽然站起身来,裘衣从他瘦削的肩膀上无声滑落,落在马车内的毛毯上。
秋槿惊道:“墨大哥!”
她看到墨刃从马车中起身的时候,右手中多了一副弓箭。
“我不能让主上这样下去,我要白华死在我的手下,就在此时此地。”
墨刃发狠地咬字,他将弓箭往马鞍上一挂,“我是主上的利刃,沾血的人应当是我,不是主上。”
他翻身上马。
“驾。”
“等等,墨大哥!!”
秋槿的呼声自耳边掠过,骏马嘶鸣,四蹄踩碎落叶。
墨刃手挽缰绳目视前方,他看到崎岖的山路自两侧飞快挪移。
忽然想:若非毒素侵体,他可以直接轻功赶去的。
万幸骑术倒也没落下。
墨刃悄然绕过了楚言与燕洛对峙的那片山崖,纵马继续向上。
拐上山林坡路的时候,侍卫安静地回忆自己的这两辈子。
……他不是第一次违逆主上的命令了。他其实真的不是一个听话的侍卫,也不是一把趁手的剑。
更不是一个值得深爱的情人……毕竟,他如今就正在辜负主上深情的路上。
那么,他于殿主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林路已尽,眼前霍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