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了,李叔,成了,我再收。”
曾婶这么些年,一双眼睛见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男女之间的这档子事是说不清楚的,虽然陈家是把亲事拒了,但她觉得这一趟可能没白跑。
在桃源村,那伙闹事的人闹事之后李月秋追着出去回来,也不晓得发生了啥,眼眶红的像兔子,整个人颤颤微微的,而在她身后五步的地方跟着的是闷不吭声的陈大根,那脸色黑的像是吃过人,走一步路好像能把地踩一个窟窿。
这上门说亲的有两位,陈大根对着月秋是不热络,从头到尾话也不多说半句,但对着别人可不会有不痛快的表情,如果真不在意,不会是那样,男男女女的事,曾婶见过的多了去了,陈立根凶神恶煞木头桩子是一回事,但偶尔只要看李月秋一眼,那瞧着像是喜欢的狠了,怕把眼珠子似的东西摔了。
她不会把话说满,亲事有讨饶的地方那就肯定有讨饶的地方,如果之后亲事成了,该收的媒人钱她不会客气,不会让自己白费功夫。
送走曾婶后,李老头抽着水烟袋走进屋,屋里的窗户没开,窗帘也没撩起来,有些暗,但能看清坐在角落的人,他道:“县城的托人带口信,催你给她们送啥酱的。”
他提都不提说亲的事,像是李月秋只是出去兜了一圈,问道:“明儿去不去?去和大有一道,不去,明天挨俺摘花生,花生得收,种的辣椒得浇水,苞米地的苞米鸟雀啄哩很,要紧着掰了,家里柴禾也要烧完哩,最好上山去捡些松毛干柴。”
一串串的活计砸到李月秋头上,呆愣的她眼尾要坠下的泪停住,挂在卷翘的睫毛上像是早晨荷叶上的剔透的露珠,家里有这么多活要干的吗?她点了下头,“明儿我要去县城的,花生辣椒苞米我现在去弄。”
家里活这么多,她不能扔给爷爷做,她说着起身,去找锄头篮子和手套,说亲不成,陈立根没表态,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果酱已经做好了,送给了陈家几罐,剩下的要赶紧送进县城。
可等她拿好工具,爷爷不让她去了,说这个这时辰挖出的花生不好,她从来不知道挖花生还要挑时辰的,最后活没干成,晚上吃了一碗爷爷煮的糖水煮鸡蛋。
鸡蛋一个个煮的圆滚滚胖乎乎的,咬在嘴里甜滋滋的。
这天晚上,李月秋被梦魇住了,梦里的陈立根凶得要死,大手抓得她腰肢火辣辣的疼,好像真要折断似的,他像一头威武的大狮子,一脚上去毫不费力踹断了麦子地下面的大榕树,树叶哗啦啦的全落到了李月秋的身上,阴影袭来,碗口粗的大榕树轰然倒下。
树倒下的瞬间,他恶狠狠的说让自己给他生一窝小畜生,李月秋吓的惊醒过来,腰窝那处滚烫滚烫的,仿佛被热水淋过,她点燃了床头前的油灯,微弱的灯光慢慢照亮了屋子,像是一盏在黑夜里亮起的小太阳。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睁着水汽弥漫的眼珠愣愣的盯着油灯发了会呆,床头的铁罐头瓶子里插着几朵野花野草,交错的影子落在了松软的枕头上。
乡下的夜里很是安静,静悄悄的在屋里一点多余的声音都听不到,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外面黑乎乎的,总归是天没亮。
院子的毛豆立着耳朵注意到李月秋屋门缝漏出的光亮,它飞快的跑到屋门口,抬起爪子抓了几下门,发出刺啦刺啦的烦人声,抓了几下之后,门没开,毛豆团成一团哼哼唧唧伏在了屋门口睡觉。
许是被毛豆弄的声响晃回了神,李月秋忽的捏着枕头角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缎子似的头发泼墨似柔软的散开,好半晌,她捏着枕头的手指松开,嘟囔着娇俏的声音,“陈大根,你混蛋,我以后要你好看。”
一大早李月秋险些起晚了,带上东西去县城送刺萢果酱,她一个人带着说媒人上陈家说媒的事情因为传开了,在去县城的路上,不少人看到她都往她这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李月秋是出名的狐狸精,长得那个妖精样,招汉子喜欢,不招女人乐意,笑话她的大多是村里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主动上门说亲就算了,还被拒绝了,这长得好的也不是事事都顶用。
李月秋抱在怀里的刺萢果酱,那些人说的话不少飘进她耳朵里,不过她不在在意,到了县城她去送果酱,李大有要去送货,约好时间在供销社那条大道上碰头。
“丽云,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隐秘狭小的巷子里,这是平常用来堆垃圾的地方,除了早上送垃圾得到时间,很少有人会来,这会巷子里一个不易察觉到的角落站着两个人。
朱建邦说完话之后不满的看着面前的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远处一辆蹬走的破烂三轮自行车,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张丽云收回了视线,她神色并不好,声音细细的,也没平常的精气神,“我听到了,你说了这么多,那现在想怎么办?”
这态度朱建邦看着烦躁,脱口道:“什么叫我想怎么办?你一直瞒着我和一个乡下的庄稼汉处朋友?这会学校闹得沸沸扬扬,校长查我们的事,到时候挨处分,你说怎么办。”
朱建邦语气越说越不满,他和丽云是在学校的时候认识的,俩人处朋友处的也挺好,丽云努力品性又好,但他母亲不同意他和一个乡下妹子好,说两人就是处了对象也没用,不会让丽云进门。
朱建邦是喜欢张丽云的,县城里的姑娘大多娇气,乡下的姑娘又土里土气,话都说不到一块去,以后怎么在一起生活,但丽云不一样,虽然乡下出生,但身上没有那种土气,做什么事脸上都很淡然,她努力坚强,大方又得体,这种美好品质的姑娘上哪去找。
两人想着等丽云考上中专,这样自己的母亲也没啥可挑的了,而且两人处朋友的事虽然瞒的紧,没其他人知道,但那也只是瞒着私下处对象,没犯什么条例,不是什么严重大问题。
谁知道就在昨天学校校长突然找他谈话,说收到了匿名信,举报他和张丽云乱搞男女关系,他那时才知道丽云好像在乡下和处一个庄稼汉对象。
这简直打得朱建邦措手不及,他和丽云处朋友的事没摆到台面上,但丽云和那庄稼汉处对象的事听校长的口气像是有不少人知道,这要是往严重的说,会影响他以后考试的,如今是不能承认他和丽云在处对象的,他再三否认,校长将信将疑的,还找了好多同学去核实情况。
“是那人一直缠着我,乱散播我和他处对象,我大半的时间都在县城,哪来的时间和乡下的人处对象。”张丽云看着朱建邦,伸手拉住他的手,眼角坠下无声的泪,一张面容带着女儿家的柔情,看一眼带着恬静美好,“我们俩是正儿八经的处对象,我对你什么感情你不知道吗?”
“我没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你别哭。”朱建邦反握住她的手,把人搂进怀里,叹了口气,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相信丽云的。
“我妈要是同意你和我来往,我们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也没这些烦心事,我回去和我妈多说说。”他妈是不了解丽云,以偏概全,总说乡下姑娘就只想巴着县城里的男人,过城里好日子,但丽云和一般的乡下人不一样,是个好姑娘。
张丽云轻轻的嗯了一声,隐秘狭小的巷子里,两人抱做一团,这碰碰那碰碰,亲在了一起,这下朱建邦哪还记得几分钟之前自己质问的事,被哄的心花怒放,抱着怀里的人心神荡漾,不过到底是在白天,也没敢做多大出格的事情,他之前不满的声音这会不知道软和了多少,浓情蜜意的说:“我妈前几天送了几罐肉罐头给我,晚上去我哪?”
为了方便复习,朱建邦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家具各种什么都特别的齐全,条件十分的舒适,张丽云在县城的日子,经常会过去,此刻,她脸颊微红的点头,笑着把头靠在朱建邦胸口,柔弱得好像朱建邦是她的全部,这让朱建邦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朱建邦长的清秀,懂的多成绩也好,家里情况也拔尖,这样的男同志是很招女同志喜欢的,张丽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心里是喜欢他的,但她知道朱建邦的母亲要是同意他俩的事情早同意了,不会一直拖到现在,说到底是嫌弃她的乡下出生。
学校的校长在查她和朱建邦的事情,这个快要考试的节骨眼上,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只要他们不承认,只凭着匿名信,不算是证据。
闹到这样,她必须尽快弄到一个城里的户口。
***
厂区门口果然和李月秋之前想的一样,不让人随便摆摊了,要是敢摆保安会第一时间过来撵人。
她带来的果酱因为是提前和人说好的,也没摆什么摊子,把果酱给了工厂里的人收钱就成,女同志们都喜欢果酱的味,手头也有余钱,一点也不在意价格,李月秋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山上很多的野果都熟了可以捣鼓出不少果酱来卖。
但卖的对象不能只是厂区的同志,这样说句实话,算下来也不会有多少的客源,现在她攒的钱差不多够她盘铺子,铺子的位置她已经想好了,不会像这样随便找个地就开始摆。
一些厂区的女同志嫌她这次做的果酱太少,都不够几个人分的,想让她下次再送些过来,但刺萢果已经开始落了,这种时节性的东西不是人能控制的,所以李月秋能做的刺萢酱很少。
“果酱还有其他的,不过要等等,像是梨子酱玫瑰花瓣酱味儿也好,还能养皮肤,你们要是喜欢,到时候我可以做了先给你们尝尝,合适了你们再订。”
她一溜的说出好多种果酱的名字,女同志们听都没听过,但听着名字觉得味道肯定错不了,而且还能养皮肤,也不知道这是真还是假,但女同志就没有不爱美的,纷纷和李月秋说好做好了一定要送来给她们尝尝,只要味道好,她们一定捧场。
这会80年初,因为条件的原因,很少能吃糖,其中白糖蘸馒头片是很多人的最爱,香甜的白糖配上蓬松麦香的馒头,咬一口下去,纯白晶莹的颗粒糖混着馒头咬起来咔咔咔的,声音都透着甜蜜的味儿。
不过白糖不怎么好买,供销社都是限量供应凭本购买,想买也不一定买得到,现在有了果酱,可真是方便了,只要把果酱涂在馒头片上,吃起来的味道清甜爽口,一点也不比白糖差。
卖完果酱,李月秋在县城里逛了逛,买了些家里需要的零碎东西,又排队买了面霜和蛤蜊油,她呆乡下这些日子,要数什么费的最厉害,那就是蛤蜊油了,不过这东西也只有有闲钱的人才买的起,每次买都是有货的,她在乡下是避不开干农活的,就算是洗碗或者是做简单的活计,时间短了看不出,但长了手上就会慢慢起茧子,尽管茧子并不怎么明显。
虽然起了茧子干活扛磨扛造,但李月秋宁愿戴手套也不想手上起茧子变得又糙又难看,每天睡之前她都要用一些山上摘的花瓣泡水,泡完之后细细的涂一层蛤蜊油,隔天再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