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蓁自己还没吃,菜刚上她装进饭盒里就送来了。
“没规矩。”安景云批评道,哪有客人还没动筷,主人家就分菜的,“我们又不饿,吃剩的随便装点就可以。”
徐蓁也知道啊,但毛毛坚持,舅舅五姨夫都说好,虽然小姑妈小姑父脸色难看。见安景云板着脸,徐蓁撅嘴了,“后面还有好几道菜,又不是困难年吃不饱,等吃过了再装都冷了,你跟爸还得养力气照顾爷爷,得吃好点。”再说姑妈那吃相,啧!
“吃饭吧。”徐正则打圆场,拿饭盒盖当碗,把米饭分成三份。他知道安景云喜欢吃鱼,把鱼挟给她,自己拣了几筷青菜到一边吃。安景云挑掉鱼骨头,把鱼肉均分给丈夫和女儿,用手挡着饭盒,“我还有最喜欢吃的鱼头。”
下午因为秘书要赶回去交差,徐正则、安景云把探视的二分钟让给了他。不过全麻后的代谢还行,徐重睡着了,秘书叫了两声见他没醒,听护士说无碍,到点退了出来。
是跟车回去,还是住到弟媳妇的娘家?徐青鸾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放心家里的三个儿子,也心疼两个人的路费,还是跟车走了。
他们一走,安景云把小王、两个女儿赶去休息。卫晟云是午饭后就走的,他的工资被妻子管得紧紧的,少请半天假厂里少扣半天工资。
卫淑真在家做了一桌菜,给大女儿、大女婿的是雪菜黄鱼面,装在保温桶里,小王开车送去。两个孩子,累了一天就好好休息,品尝外婆的手艺:姜葱炒蛏子、梭子蟹炒年糕、粉蒸大排、黄焖栗子鸡、茭白烧虾、清炒菠菜。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盘糟货:糟毛豆、糟猪舌、糟脚爪、……
外婆做菜好吃,难怪把小阿姨养得胖胖的,徐蓁一边啃脚爪,一边看毛毛跟小阿姨斗嘴,忍不住就想笑,平时总觉得毛毛像小大人,在外婆家还真刁蛮。
小王的别墅重新装修过,底楼住着卫淑真他们,二楼是小王夫妻的主卧室,安歌的房间在一侧,有露台,开了窗是阵阵花香。徐蓁特别喜欢浴室的布置,鲜黄色的洗手盆,浴缸上方的墙砖带图案,五彩缤纷的小鱼在海里遨游。
洗过澡徐蓁躺在床上,特别真心地对小妹妹讲,“你户口还在这里,要不要搬回来住?”安歌打了个呵欠,没吭声。徐蓁翻身半坐起看着她,“每次来,都觉得这才叫都市……”
安歌伸出一根手指,把她推回去,“你可以考这里的大学,让妈妈帮你买套小房子。”梦里有同学的父母,早早在九十年代给儿女在首都、在海市买下二环内的房子,八十多平方,不大不小,够用了。
“你口气倒大。”徐蓁用胳膊肘捅了捅安歌,在这里晚上说话不用担心吵醒阁楼上的父母。不过她没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知道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徐蓁想想也是,“我……今天很害怕,那个小孩吓人......”她说的是一个九岁的小病人。这孩子在操场上晕过去,检查后发现是脑瘤,也是今天手术。手术顺利,谁知在重症监护室,他突然抽成一团,又被送进手术室抢刀。“我适合当医生吗?”
“可以学内科,也可以学中医。”安歌困得不行,口齿不清地说,“就算学临床也不用怕,学校会教到你不怕才让你当医生。”
“我是怕我技术不好治不好病人!”徐蓁气得直翻白眼,恨不得去摇安歌,“不是怕血,也不是怕动手。责任懂吗?”
“懂,懂。睡吧。”
徐蓁悻悻地闭上眼,过了会忍不住问,“你老说想当飞行员,不怕吗?”
“怕-”
“那为什么还想当?”
“好像我们说过了……”
“你总是敷衍我。我又不傻,还是听得出的。”徐蓁听到安歌均匀的呼吸声,居然睡着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慢慢的困意上头,终于睡着了。
黑暗里,安歌悄悄睁开眼。要命,被吵得头大,反而睡不着的是她了。觉得这个理想奇怪?但理想就是目标,不想怎么有实现的可能。梦里的人生,她把目标定得太低:想离开家-读大学后就离开了;想有钱-在合适的时间买了房买对了股票。她对奢侈品没兴趣,钱上生钱,足够过不错的生活。她喜欢读书,拥有一些闪亮的证书;也试过其他,唱歌、钢琴……业余中高手、高手中的业余。试过的,有的成了爱好,有的受限于天赋,还有的兴趣少少。但是那些,都太常规。
安歌想做一个略微打破常规的人。多年前父亲想参军,爷爷十分高兴,奶奶却竭力反对,甚至以生命来威胁。到她这辈,爷爷教她们唱军歌,却叹气说可惜不是男孩,连她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她是女孩么。直到时间教会她,有目标,有行动,不可能也会变成可能。
她想过假如是她,能否避免那场灾难;也曾经在参观nasa的时候,被宇宙的奥秘、人类工业的极致而吸引。为什么不试?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也许通不过身体素质的测验、也许心理素质那关被刷下来、也有可能操作能力不行,但她不想只因为自己是女的,试都不试就放弃。假如那场牺牲在所难免,那应该是她,她有幸得到重来的机会,要对得起这份幸运。假如侥幸成功,那可以向更高一层的目标努力。人生么,光是吃喝玩乐终究会厌,做点不同的。
毕竟这是八十年代。在这个年代对人生价值有着多种多样的追求,被驱逐出社会的盼归来;饿怕了的想有钱;热爱科学的、艺术的好,当螺丝钉也不错;留洋的有、叶落归根的也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蓁和安歌请了两天假, 错过一天月考, 回到学校刚好考第二天的, 自修课补考第一天的份。考完徐蓁垂头丧气,数理化基础题还行,最后大题是脑海一片空白。不, 好像有思路, 但仔细要去捕捉的时候,又跑得无影无踪。
跟安歌一对答案,更想哭了, “我觉得我不适合学理科……”
“平常心,平常心。”安歌安慰道,“不做医生也可以写小说, 写妹妹聪明冷漠,你承受着不该有的压力,拍成电影, 然后红到发紫。”
这不是说《窗外》和琼瑶阿姨,徐蓁噗地笑出来, “行啊, 就写我妹妹是怪物, 照相机记性,最后发现她是外星人,披着人类的皮而已。”
安歌配合地装出《画皮》撕外壳的动作, 吐舌头做个鬼脸。徐蓁笑得更欢了, 笑到一半良心不安-爷爷还躺在医院, 自己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赶紧收起笑容,回到现实,“不知道这次能排第几……”
“偶尔一次月考不算什么。”
徐蓁撇嘴,“说得轻松,要是名次掉到何明轩后面,你不难受?”
她俩在教师办公室做的卷子,这会刚好走到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的花圃,桂香阵阵。
“难受。但我会把压力化作动力,追过他。”
徐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你跟方辉一样心宽,差不多就行了。”
这个么,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金庸不是说么,内功越是想精进,越是不能刻意,给自己的压力不能太大,但也不能没有压力。”
说来说去还是此时信息不畅通,同学只看到眼前的一小片天地,把分数当成天大的事。不是安歌成绩好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实在是有所突破不容易,需要极大的勇气与际遇,而学习只是培养勇气、积累际遇的方式之一。
眼下讲得再多徐蓁也听不进,安歌只讲最实用的,“抓紧时间争取放学前做掉学校的作业,回家做我给你买的习题集。”可惜现在没有曲一线王后雄,题海还没生成,最多只有题河。
家里有老太太在,虽然缺了安景云和徐正则,但一老四小的生活井井有条。吃过饭一富他们来了,问要不要去海市陪护老人。
徐蓁听了就来气,“要不要去你们自己看着办,问我干吗!”在徐蓁想来,不说爷爷总是补贴大姑妈,只看在爷爷是长辈的份上,也该自发主动去探望。
一富碰了一鼻子灰,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几下屁股,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安歌正在洗碗,听到了从厨房那头扬声帮一富说话,“大姐你先别发急,你眼睛一瞪,我们不敢说话。爷爷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大表哥现在刚去厂里上班,怎么请假、怎么去、怎么住,要带些什么都得问清楚才方便,否则反而让妈妈分心安排。是吧,大表哥?”再有就是一富二贵跟徐家毫无血缘关系,两个少年,没人教过他俩待人接物,不知道如何跟徐家相处,得到消息晓得要问一声,已经很懂事了。
一富赶紧点头,“三妹妹说的是,我们就怕给舅妈添麻烦。”
徐蓁回心一想,自己刚才发的火是有点莫名。不过她也不愿意道歉,沉着脸说,“用不着,没看我们都回来了。爷爷在重症监护室,等出来后医院会安排护工,那边只要留一个家属盯着就行。”昨天局里也派人去了医院,对门邻居徐科是其中之一,把事情都料理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