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不过是在前天向赵顼提了一次,才两日功夫,竟然就给磨制了出来。而且用的是通透无比、一点气孔都不见的白水晶,磨制得也是光亮透彻,几乎看不到上面的磨痕。这等手艺,不是普通的大匠能做到。
毕竟是皇帝啊,言出法随。随便一句,就能让人没日没夜的赶工。水晶贵重,但对皇帝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韩冈仔细看着手上的三棱镜,一点也不比后世看到用精密机械制造的水晶制品稍差。如果能借用这名大匠,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将透镜给磨出来了。
“这个就是三棱镜吧?”赵顼说着,“方才朕用来对着一线阳光,的确是散出了七彩,正如虹光。与韩卿你说的一模一样。”
韩冈前日受诏廷对,趁热打铁的说起了三棱镜。赵顼对此很感兴趣,立刻命名匠打造。
“彩虹多出雨后,而且必须是天上放晴,太阳出来的时候。乃是残留于空中的水汽,折射了阳光的缘故。其本质,与三棱镜分出的七色光乃是同理。”
这些前日赵顼也听韩冈提过了,了解阳光的组成,便能明了了万物的颜色从何而来。当时只是听着而已。不过当三棱镜磨制出来后,才有了直观的认识。
赵顼笑着接回了三棱镜,在手中把玩着,“格物致知之说,越格越是有理,的确是让人欲罢不能。张载在儒门至道上,的确是别出一番新意。”
“不仅仅是家师,洛阳二程亦曾言格物。”韩冈瞅准了机会:“如今儒门各家,都有其合理的一面。若能集天下名儒,共议诸经新义,由陛下亲自裁定。石渠阁和白虎观的盛事,亦可重现于今世。否则闭门造车,难免贻笑大方。”
石渠阁会议和白虎观会议,是西汉宣帝和东汉章帝时,聚合天下名儒,共同讨论儒家经典的盛会,由天子亲自主持和裁定,自此留名于后世。
“…………”赵顼一阵沉默,连拿在手上的三棱镜都放下了。
赵顼当然不想让外界或后人来嘲笑他。但他更知道这事不好办。各家学派之间的纷争虽不能说是你死我活,但也可以算是相悖如参商,若是强凑到一起来,几乎就是的爆竹,点着就爆的。
而且就算是石渠阁和白虎观,在会议上得出的结论,没多久就被全盘抛弃了。要不然流传至今的汉儒注疏,就不会是东汉末年的郑玄私人所著。
赵顼的犹豫,韩冈看在眼里,心头闪过一阵遗憾。
他知道天子为什么会犹豫。现在王安石已经在撰写《周官新义》,而王雱和吕惠卿则是在注释《诗经》《尚书》。张载多说《易》,但对于《周礼》也是同样熟悉。韩冈也清楚,如果张载进京,要说的绝不会仅仅局限于格物上。要是诸家大儒都进京,更别提讨论的场面会有多火爆。
看起来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了一点。赵顼虽然对格物感兴趣,但也只是兴趣而已。经义局的目的是‘一道德’,韩冈能看得出天子也是这么盼望的。而韩冈的提议,却不能带给赵顼统一的经典释义。几家学派之间裂痕比起新旧党之间的鸿沟还要深,根本不可能像白虎观和石渠阁两个会议那般,能得出一个让各方面都能稍微认同的结果。
‘果然啊……’韩冈暗自叹了口气,即便让赵顼对格物之说有了兴趣,通过落物实验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可在权力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眼下天子只是对格物致知有了一点兴趣,但这点兴趣却难以抵得过他对稳定朝局、控制思想的欲望。
看来走上层门路终究还是不行,还得靠自己。等自己的地位再高一点,如王安石那般地位才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还是退而求其次的好。用事为十,得之二三。亏是亏了,不过能让格物学的名声在京城中传播开来,也算是不错了。
韩冈的目标很明确。
他对后世科学的记忆只剩初中的水平,对经史子集的了解,也只限进士科举的考试范围。至于哲学,的确是重要,但众家纷纭,韩冈没力气在上面花费太多的精力。所以他一直将关学的衣冠披在身上,日后自有人去总结归纳。韩冈所要做的,就是推广这个时代对自然科学的认识,改进生产力。如果工业能够兴起,新兴的利益集团就会去要求更多的权力。
所以眼下一开始计算的道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好了。只要能最终走到目的地,走的是哪条路,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想通了之后,韩冈便没有再出言推荐,而是放开来,就着三棱镜,跟赵顼讨论起光学上折射和反射来。
等日后将基础筑牢,再卷土重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