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过来,雪橇车究竟坏了多少?”吕嘉问跟着发问。
押运官道:“这新打造的雪橇车的确容易坏,坏得还不少。可这玩意儿也容易修,坏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在支脚和雪橇上。就算不是木匠,换根木条也不过就是敲着钉子而已,不算多难,只是将粮食搬上搬下要耗费人工罢了。”
王安石一下坐直了身子:“那纲粮又有多少损耗?”
押运官皱眉想了一下,道:“回相公的话,不算多,大概一成左右,跟均输法实行前纲运的损失差不了多少。”
王安石与吕惠卿对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的确比他们预计的要好多了。
均输法实施前,运载粮食的纲船经常会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河中莫名‘遇浪翻沉’,或是‘水侵舟上’,然后船上的粮食就由此飘没。六百万石纲粮外,还要加拨六十万石。后来均输法实行,加上薛向的铁腕治理,路上的损失这才下降到百分之二、三。
现在利用雪橇车运送纲粮的损失,虽然与均输法实行前相等,但这一个新奇的运输方式,主要损坏的是车,不是马,更不是车上的粮食。薛向在六路发运司多年,等到他教训发运司上下官吏,逐渐适应这一运输方式,途中粮秣损失比例应该还会下降不少。
该问的都问了,心中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王安石抬手示意押运官离开,“好了!你下去先歇着去吧。今次尔等是辛苦了,改日朝廷必有封赏。”
宰相的赞许和许诺,让押运官大喜过望,磕了头后,连声谢着告退出去。
雪橇车的运力,今天到京城的数额不能作为依据。但这个冬天都能保持如今日一半以上的水平。也就是说,大约是纲船运力的一半左右。于此同时,付出的人力、物力和资源,则是水运的三倍以上。只考虑成本,当然不合算,但如果加入政治方面的考量,这份代价就实在是太便宜了。
王安石安心的长舒了一口气,不枉他一直相信薛向的才能。
儿子王雱从白马县回来后曾说,韩冈出主意的时候,多次担心六路发运司无法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运输活动。但薛向从一个背景浅薄的荫补官——乃是靠着祖父的恩荫为官,其父寂寂无名——一路毫无阻绊的走到了三司使的位置上,让无数进士咬牙切齿却只能暗自饮恨,他在治事上的才能,朝中首屈一指。所谓‘计算无遗策,用心至到’。即便王安石拿自己来比较,也只能甘拜下风。
王安石当日就知道,若说朝中有人能将此事做好,除了薛师正再无第二个人选。就算调了韩冈过来,他也差了薛向在六路发运司中的威望。他那个女婿是太小瞧人了!……不过说起智术,韩冈却是绝不输于薛向——
“好了。”王安石双眼一扫他的几位得力下属,“下面就按着既定的策略来做!”
纲粮抵达京师的消息已经在开封府中传开,百万军民昂首企盼。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朝廷已经在城中开始平价发售运抵京城的粮食,可是能买到这些粮食的普通百姓却寥寥无几,第一批抵京的纲粮,几乎都被京城中的官宦人家给全数买走。
中书为此两天内连续发文六道,严令各处发售点,单人购粮的数额不许超过一斗。但这个命令却无济于事,京城的粮价并没有因此下降,甚至作为标志的米价,反而又涨了五文上去。
每天抵达京城的纲粮不断,可已经是腊月十九,剩下的时间中,即便发运司上下都不放年假,能在年节前运抵东京的粮食也是十分有限。而天子,是绝不会允许斗米一百三十五文的价格一直维持到年节时。
这一点,王安石知道、文武百官知道,粮商们也都清楚。虽然百姓们都在持币观望着,店中的粮食全都卖不出去,可粮商依然坚持将粮价维持在高位,定要逼迫王安石敞开常平仓!
粮价居高不下,散放纲粮亦是全无用处,今日的朝会上,便有人跳了出来。一名御史当着天子百官,高声质问着王安石,为什么还不敞开常平仓!
王安石容色平静,在朝会上直面着文武百官的质疑,眼神如同太行山上的花岗石一般坚硬。
当真他没有招数了吗?!
中书五房检正吕惠卿缓步出列,持笏向着赵顼一礼:“关于放粮平抑粮价一事,臣有一言请奏。”
注1:斗门,就是船闸的古称。在秦朝开凿的灵渠上便有使用,而在宋代沟通了三大水系的汴河上,蓄水隔水的斗门已经是保持运河通航必不可少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