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上,旁听了韩冈的奏对,王安石惊讶不已。
不论是辩称流民众多是新法行之未久的缘故,还是向天子解释为何五年新政,百姓仍多流离,都可以看得出来,韩冈是彻底站到了新党这一边,全力支持起新法来。
而赵顼将韩冈的一番话仔细想过,叹道:“然世间有贫富,三代之法已难行于世,难道就只能看着一场灾异之后,百姓流离失所?……不知韩卿可有甚良策?”
韩冈当然没有。后世都没办法解决的事,他哪有招数。总不能说什么均贫富,王小波说的话,韩冈哪能在赵顼面前提,劫富济贫更不能当做手段。但天子的问题不能不回答:“扶危济困,常平是也。”
赵顼摇了摇头:“常平仓只能救急,不能常保百姓安居乐业。”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韩冈拖了老子来做帮手,“朝廷之税赋,纵不能多取之于富民,而用之于贫者,也当均之如一。”
“方田均税?”
尽管因为市易法在京城闹得沸反盈天,使得来自于开封城外针对新法的反对声显得相形见绌,但同在熙宁五年开始推行的方田均税法,同样受到极大的阻力。
乡中隐田,以富户为多,要清查田地,士大夫们当然一力反对。同时重新划定田地等级,使之税赋均平的工作,则是富户担任的保甲之长来主导,使得富民可以从中取奸,也因此给了反对者们足够的借口。
而韩冈现在却支持方田均税法,他点头:“不仅如此。免役法,便民贷,无不是秉持此意——施政以公,使百姓安稳。”
韩冈已经摆明车马的站在新党这一方。既然他已经接受了府界提点一职,就不可避免的就会成为旧党们的攻击目标。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韩冈,当然不能再做个逍遥派。
但站队也要讲个时机,去年娶王安石女儿时他不站队,因为那是新党势力大兴的时候,去了也只会被目为趋炎附势,而眼下正是新党危局之时,现在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可比前两年好处更多——锦上添花,哪及得上雪中送炭。
得到韩冈的回答,赵顼不再发问,再问就是惯常听到的空话了,“京畿流民之事可就要靠韩卿了。”
韩冈躬身一礼:“此乃陛下所以用臣之缘由。”
“多劳卿家。”赵顼点了点头,忽而又叹道:“现在就盼着天降甘霖了。”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终究还是仅仅是对流民的应对,并没有触及到核心的问题。
如今的旱灾如何解决?
想着几个月来滴雨未下的河北和京畿,赵顼还是难以释怀。这场天灾是不是因人祸而起?要不然郑侠为什么敢拿性命做赌注?
王安石欲言又止,瞥了女婿一眼,没有开口。而韩冈犹豫了一下,眼神重新坚定。
政坛这趟浑水,既然踏进来了,就别想着身子还能干干净净。漩涡卷过,可不管你是正人君子,还是卑劣小人。既然郑侠已经确定是敌人,还对自己下了手,韩冈就不会因为对方的道德品质而留手半分。
“说起雨水,陛下诚心动天,这几日京中层云渐多,或许不日将有雨至。”韩冈说着。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湿度计,否则可以藉此来推断一下降雨的概率。但最近两天空气变得湿润起来的情况还是很明显的,今天早晨他出门前,更是特别留意了一番,“昨日晨起,臣于院中树上有见露水凝集。而今晨臣在驿馆之中,亦有见之……”
郑侠的一番赌咒发誓,说十日不雨乞斩于宣德门外,韩冈则是轻轻巧巧的摆出了事实,他不会将话说绝,也没有说谎,更没有出言攻击郑侠,但足以引导赵顼去往他希望的方向去想。
赵顼就顺着韩冈的话头想过去。所谓‘山云蒸,柱础润’,看到树上、石上都有了露水,怎么想都是快要下雨的征兆。而韩冈能看到露水,想必守在城门处的郑侠应该也能看到。既然他敢在奏章中说十日不雨愿受刑于宣德门外,必然有所依仗,多半也是因为看到与韩冈一样的地方。
已现之兆,不禀明君上,反而用来在君前一博,赵顼对郑侠的感觉顿时大坏。可一想到说不定很快就要下雨,比什么祥瑞都要让他高兴,连着点头:“韩卿说得有理,明日朕也要留意一下。”
殿门忽而打开,方才出去的小黄门捧着一个卷轴进来,赵顼笑道:“好了,就让朕看看韩卿你的一番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