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横渠书院,还有弟子逗留其间。
关中交通不算方便,留居在书院中过年的学生还有三四十人之多。也都是家境贫寒的学生,如同当年的韩冈,没钱回乡,其中有些人甚至连束脩都给不起。
幸好横渠书院名下的田地今年丰收,田租充裕,加上来自四方的捐赠,也支撑得起这些学生的日常食宿。
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吃完,苏昞在院中走了一圈消食,回来后就看见还有几个学生聚在一起,一人端坐在椅上,一人则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旁边的人围着笑,而坐在椅上的那一位不知为何脸胀得通红。
“这是在做什么?”苏昞走过去。
几名学生连忙站成一排,坐着的也站起来了,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用一根手指抵着人额头的那一位低头回话:“回先生的话,学生几个今日看《桂窗丛谈》,上有重心一篇,说了不少道理。学生愚钝,只看文字难以领会,现在只是准备试验一下。”
苏昞闻言一笑,韩冈的新书他都翻遍了,那一篇也看了。上面说的东西的确很有趣。虽然是日常所见,甚至是每一个人无意识都在做的,可偏偏几千年下来,没有人真正能说出其中的缘由。
“试验的结果怎样?”苏炳问道。
那名学生恭恭敬敬:“书中果然是说的没错。坐在椅子上,身子不前移,不将重心移到脚上,除非能用手支撑,否则就必定站不起来。”
其他几名学生一起配合着点头。
“打赌了吧?”
几个学生脸色都变了,脸上的笑都没了,一个个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书院中自有规条,除了射柳、投壶这样合乎儒家礼仪的赌赛,其余赌博一概禁止。如今几人明知故犯,又被山长苏昞捉个正着,一顿责罚肯定就免不了了。
苏昞却笑了起来:“今天是新年,是要为师下不为例,还是一以贯之?”
几名学生这下犹豫起来了。下不为例,这件事就算揭过;一以贯之,可就是逃不脱责罚。
还是那名指着同学脑门的学生站了出来,向苏昞躬身道:“先生,此事因张营而起,甘领责罚。不过诸兄乃是受张营牵连,惟愿先生罪责止吾一人。”
张营出来请罪,其他几名学生立刻争先恐后,“先生,此事不是景前一人之过,学生皆有份!”
几个弟子争相请罪,苏昞一时心情大好,笑道:“既然你们知错,也不需重罚了,抄经书好了。纸墨自己去领,将五经都抄写一通下来,上元节前要完成。”
学生们连忙恭声应诺。抄书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自家读的书全都是亲笔抄写而来。墨和纸又不便宜,许多好书都抄不起。苏昞这是明着责罚,暗地里帮忙呢。
种建中走在雪地中,脚下的雪吱呀作响。
放眼书院内外,满眼都是雪光。
年前的这一场大雪,挡住了种建中回乡的道路。
雪橇车能压在雪地上不陷下去,但拉车的马却做不到。一步一个坑的慢慢向前走,本来能来得及在除夕之前赶回京兆府老宅,眼下却不得不在横渠书院中歇息。
其实原本到了宝鸡就该歇下来了,是种建中觉得应该顺便跟师门联络一下感情。而且横渠书院里面怎么说都是有不少自家同门,总比孤伶伶的在宝鸡县过年好,便又赶了一阵。午后抵达书院,与苏昞和其他学子也是聊了好一通,顺便还祭拜了先圣和张载。
“哥,早点歇息吧,还真的要守岁啊!”种师中站在走廊上,远远地冲种建中喊着。
种建中和种师中两兄弟。种师中是得荫补的官,但他离二十五岁还有几年时间,没资格出来接受实职差遣,只能跟着兄长东奔西跑。
从延州至渭州,又从渭州回京兆府,来回赶了十几天的路,中间只在渭州歇了一天,种师中已经没力气了,再能熬的身子骨也吃不消连日在山川间的奔驰。沿途驿马给他们换了个遍,骨架子都散了。
“彝叔、端孺。”苏昞这时进了客房所在的小院。
“季明兄。”种建中带着弟弟上前行礼。
“还没有歇息?”苏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