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早熟,赵煦也没脱离小孩子的水平,他对心情的掩饰,在韩冈眼中就跟笑话一样。
韩冈觉得赵煦的确是把话听进去了,而且肯定会铭记在心。
只不过到底是记恨还是记仇,就得另说了。反正不会是作为指导日后行事的箴言,从而谨记在心。
身为臣子,在面对犯错的皇帝时,不是诚惶诚恐的劝诫,而是当成小孩子一般的训斥,落在皇帝耳朵里,当然不中听。小皇帝又是处在叛逆的年纪,能听得进去那才叫有鬼。
但韩冈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听不进去,就是赵煦自己的问题。
要是自己的儿子,可就不是讲道理这么简单了。韩冈虽没体罚过自己的孩子,但王旖却不会手软。此外韩冈也会罚孩子写上十张大字,抄上一卷书,或是做上一百道应用题之类的惩罚,韩冈的儿女们,除了最小的几个,其他可都被罚过。
多半也是看出了小皇帝心中实际的态度,向太后在旁告诫道,“官家,相公说的话当谨记在心。”
赵煦一幅老实听话的模样,“孩儿明白,娘娘放心。”
向太后叹了一声,走了过来。手轻撑在床褥上,坐了下来,“六哥,你这个年纪,还不到近女色的年纪。相公方才也说了,官家你年纪太小,还不到时候。娘娘也罢,相公也罢,包括天下臣民,其实都盼着官家能早日为天家开枝散叶,但要是现在就弄坏了身子,日后怎么生儿育女,难道你想让你父皇绝嗣不成?!”
赵煦的年纪的确小,熙宁十年出生的他,如今勉强可算是十二岁。这个年纪就开了荤,在富贵人家都不算什么稀罕事,多少富贵人家的子弟,很多都是在这个岁数前后,从贴身侍女身上长大成人的。可说出去还是难免人言,尤其是赵煦的身子骨还不好。
向太后说得自己情绪激荡,最后眼圈都红了,带着明显的鼻音。
赵煦的眼睛也红了,哽咽道:“娘娘,孩儿知错了。”
向太后拿着手巾擦着眼角,摸着赵煦的头,“官家知错就好。”
不,没有认错。
赵煦的神色中可没有半点认错,伪装出来的表情,瞒不过冷眼旁观的韩冈,里面透着太多的不耐烦。
偏见也好,经验也好,反正韩冈都没看出赵煦有认错的想法。尤其是在向太后说她正盼着赵煦能开枝散叶,更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怒意从他脸上闪过,正好被韩冈捕捉到。
难不成赵煦已经听说了那个太后和朝臣在等他生下皇子,便让其退位为太上皇的谣言?
这倒不能算是谣言,考虑过这么做的人很多,也包括韩冈一个。但若是在明知会造成自己退位的情况下,赵煦还敢亲近女色,这可真是一点自控力都没有了,还是说,压力大到只有用这种事来发泄?
不过是压力的问题,韩冈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皇帝。
“陛下。”
韩冈的称呼,让两位至尊同时转过头来。韩冈冲太后轻轻一颔首,然后对赵煦道,“有过能改,善莫大焉。陛下能自知其失,臣等不胜欣慰。但太皇太后上仙不久,齐缞之期未结,陛下虽是天子,不受此事约束,可终究难免人言。”
赵煦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早熟的他,自是不会误解韩冈这番话的用意。后门处的珠帘,也突兀的晃动了一下,
韩冈的言辞直如威胁,正如他所说,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是时间不对。
在阻挠了英宗皇帝亲近嫔妃之后,高滔滔这一次又出手了。
在高太皇去世尚不满一年的情况下,作为嫡长孙的赵煦,其实并不方便亲近女色。齐缞之期,孝子贤孙们不把自己弄得形销骨立,反而弄女人弄得发了病,若是有人告不孝,绝对一告一个准。
尽管皇帝守父母之丧,都是以日计月,一个月不到就除服。之后日日欢歌、生儿育女,也不会算不孝,最多会有些闲言碎语而已。只是小皇帝之前曾有过大不孝的行径,现在又来了一次,即便可以通过天子的身份避过罪名,可在道理上,还是避免不了不孝之讥。
韩冈倒是无意拿什么不孝的罪名去痛责赵煦,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毕竟从名义上,赵煦不必去守上一年孝,本就是皇帝的特权。更何况,韩冈也没听说过熙宗皇帝当年登基之后,为他的父亲英宗憋上三年。既然有先例在,韩冈自不会多说。
此外,他也没在太后那边,看到她对赵煦的不满,只是恨其不成材。
但等到这件事传到外界,可就没有几个像韩冈一样好说话了。赵煦过去做出的那些怀念先父的举动,立刻就会被批评是惺惺作态——就算祖母再怎么不慈不仁,做孙子的还在丧期之内,便沉浸在女色之中,可就违背了儒家大义,纲常人伦。
赵煦显而易见的乱了阵脚,过了一阵,艰难的抬起头,咬着下唇,“相公,这不是朕要做的,只是……只是一时受奸人蒙蔽。”
向太后到底是阅历差些,被赵煦的小伎俩诓得信以为真,“吾也知道这不是官家你的错,若不是郝随这一等人坏了心肠,官家如何会病成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