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宋四百军州,以政务繁琐论,无有与国都开封相提并论者。号为天下最为繁剧之地,治下大政庶务层出不穷,达官贵人又多如牛毛,因为是京师一地之长,天下大政亦须登殿与闻。黄裳就任权知开封府后,背后射来的冷箭不知多少,想要在派系左右逢源,那是痴心妄想,
百多年来,历任权知开封府,做不到一年即离任的占了一多半,做满一任的寥寥可数,至于连任,黄裳觉得自己应是唯一一个。
黄裳他如今已经是两任四考,在无数烦难的庶务中磨光了棱角,磨平了脾气,在开封府里面做得想归隐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前面还有一束干草悬着,让黄裳拉磨驴子一般保留着一丝希冀之心,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黄裳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能吃到这束草,但他只能相信韩冈的承诺。
半睡半醒间,车慢了下来。
南薰门到了。黄裳猜测到。
从内城往外走,一路上,也只有南薰门最为拥挤。赶猪进城的,也有出城去车站的,全都拥挤到了一处。
出了南薰门,东面是青城行宫和祭天的圜丘,再远一点,就是国子监。
正是中午,平日里这个点,监中的莘莘学子就会蜂拥向街头巷尾的各家食铺。除了武学之外,进士、明法、明算、明工,其他隶属于国子监的学院,都设在这一片。
但这半月雨水过多,学生们整日聚于一处听课讲学,容易传染疾病,死一个都是大篓子。故此五天前议政会议上通过决议,给师生们都放了假。
本来放假的原因直说就行了,但章惇说要避免人心浮动,韩冈就提议干脆把假期说成是放暑假。
旧日国子监中正常节假,有旬休,有节庆,也有五月、九月的田假和授衣假。韩冈这么一提议,田假和授衣假就没了——国子监学校里上学,真没几个需要回家做农活的,换身冬衣也没必要回家取——改成了寒暑假。
假期如此一换,国子监里面冬天的薪炭、夏天的藏冰便节省了许多,不过转头韩冈就提议给监中教授、助教加了俸禄,顺便将学生的奖学金、助学金也加了一些,一进一出,账算是平的。
前后事一条条都安排妥当,让人无从置喙,也不虞国子监师生中会有几个人出来反对。当时黄裳就觉得,韩冈改动学校假期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心中当是早有全盘打算。
顺便,韩冈这么一改,学生的假期其实是减少了。年节本有半月假,但腊月十八到正月十八的寒假就把年节的假期给覆盖了。不过刚刚有人提起来,章惇就说,学生就该头悬梁锥刺股,一年加起来两个多月的假还嫌不足,国家取士难道就是这等懒货?接着这事儿就没提了,谁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学生假期跟宰相顶牛。即使他们家里有子弟在国子监中上学,作为家长,每一位议政都觉得,学生放假其实过年放个两三天也就足够了,平日里还是刻苦用功为是。
而国子监是大宋最高学府,国子监将假期一改,天下学校就都要跟着改了。国子监的学生不要下田,但天下读书人,要下田的可不少,尤其是蒙学,开办蒙学减税免赋的政策,让数百万幼子得以上学,而他们中的大部分,可都是需要帮家里下田做活的。
会上当时曾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但准备已久的韩冈自有对策。按他的规划,蒙学可以有田假,只是不再集中在夏收的五月,而是按照各个地区自身情况而定。五月田假,乃是根据冬麦的收获时间而来,江南种稻,春种秋收,河北和河东北部,永兴军路北部,都种春小麦,同样是春种秋收,这些地方在五月时,农田里面没什么活,八九月间倒是急需人力。
只是为了防止传染病而暂时性的放假,变成了影响全国学校学制的大事件。就像是觉得大门设得不好,最后将正面围墙都拆了重修。这等事,黄裳听说过,当时觉得那家人做事可笑之极,可这次会议后回想起来,说不定也是藏着某个缘由。
不管怎么说,假期变动的事在议政会议上定了,国子监当天就散了鸭子。学生们都被要求尽量留在住处读书,不要多在街上闲逛,如果要离京回乡,可以报予国子监,统一购票。
悠哉悠哉的坐车回家,基本上能在八天之内抵达北地任何一路的首府,过去就是做官做到衣着朱紫,也没这般轻松的旅程。南方诸路,则由于铁路尚未与全国铁路网连接起来,行程要慢一点,不过也没几个南方学生会在宝贵的一个月的假期里,用十五天在回家的路上,十五天在回校的路上,故而也影响不大。
真想回去读书时,那时候才是真清闲。黄裳百般感慨,往车窗外一张望,街道边,人头涌涌,尽是十几二十几的年轻人。街边的店铺里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士子装束的年轻人。
开封知府顿时瞪起眼睛,带上了几分怒意,“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国子监放假,就是怕这些学生聚会一处,惹起了疾疫传播。明明是放了假。却还聚集在学校附近,这假期给的还有什么意义?
“五郎?”伴当不解的问。
直接赶人?这样可违反了两位宰相隐瞒放假内情的本意了。且国子监生从来都是能惹事的主,黄裳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黄裳皱着眉考虑,还是晚上跟相公说一下,在国子监贴个告示,假期过后就考试,考不好就降级,上舍降内舍,内舍降外舍,外舍的就两年内不许升舍,看谁还敢不回去读书!
有了决断,黄裳摇摇头,“没什么,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