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会议,过去几年开了多次。章恺也不是第一回参加会议,与雍秦商会的冯从义打过多次交道,争执归争执,交情还是有一点的。但今次换成了子侄辈的韩钲,就让章恺好生没脸。
章恺气急败坏,“靛蓝棉布的事,当初跟冯从义说好了。两家价格一样,同进退。保证每家工厂都有钱赚。韩钲倒好,一概不认,说是要降价两成。还不是新机器出来了,成本又降了。跟他说两句,他却推销起他家的新机器来。这算什么?”
章惇没去在意章恺的愤怒,而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件事,“……关西又出新的纺织机了?”
“是啊,才三年。据韩钲说,效率翻了一番,但必须要用蒸汽机带动。”章恺苦着脸,“七兄。要办这样的一座新工厂,所有机器全都得从关西买,少说也要百万贯。这到猴年马月才能捞回本啊。”
“关西怎么能做的?”
“机器就是自家产,给我们肯定不是一个价码!”
“你还少说了一条,买来还不一定能用得上。”章惇冷下脸,拆穿章恺不敢明言的内情,“早几年就叫你们多培养工人,而不是跟江南的那些奸商学,把人当畜牲用。”
倭国、高丽的奴工是便宜,但放在全是机器、操作复杂的工厂里,他们只会添乱。
盘剥奴工的确能降低成本,甚至能与关西的工厂竞争,但工厂里的机器能继续进步,而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压榨到极点,奴工会死、会反抗、会消极怠工。
“江南的那些丝厂一家家连着倒,马上就只剩下生丝能卖了。还不接受教训。”
“七兄。话不能这么说啊。明明两家都能得利的好事,他们偏偏要一家赚,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七兄你……”
“他们能赚得更多为什么要让利给你们?我面子,我面子全是给你们丢的。”想起方才跟韩冈的对话,章惇就一肚子火,一群丢人现眼的货,“关西最大的优势就是技术高人一等,花了那么多钱去开发新技术,当然要赚回来!”
章恺还在辩说,但章惇已经不想听了。
只看着兄弟嘴里一条鲜红的舌头在翻动,他却一句也听不下去。
福建商会在章恺的掌握下,的确财大势大,但技术上的进取心,全然没有,
若论工业技术水平,天下无一家能出关西之右。即使是将作监、军器监,如今也已经被关西抛出了老远。
炼铁高炉,关西正在修建的最新型号,容积已经高达十万升。建成之后,平均每天出铁可达千石。仅此一座,便可胜过二十年前全国一年的产量。
如今辽国十万铁工拼死拼活,一年的产量,同样也远不及这一座高炉。
军器监的京北铁厂和徐州铁厂,民用器物的销售额一年低过一年,而关西的铁器,则是年年增长。
“因为我们在技术上的投入足够多啊。”
韩冈说这句话时的自负,章惇现在记得还很清楚。
过去新旧党争,争的是国本,变法还是不变法,说到底就是钱归谁。朝廷多拿一点,巨室豪族就少拿一点。
如今东西两家争执,争得也不过是利益。但利益的损益,就体现在根本理念的差别上了。
何者为工商之本?
技、工、贸三件事,哪个该排第一?
有气学在,有自然学会在,谁也不敢说贸易第一。但能坚持技术第一的,就只有关西一家。即使是福建商会,都被使用低成本的工人带来的利润吸引走了。
“道理其实很好懂,之所以关西能够坚持技术优先,而福建商会还抱着赚钱第一。”之前章惇听韩冈说,“不过是一个已经吃到了甜头,一个还没吃够苦头。”
“你们啊,也该吃吃苦头了。”章惇叹着气,对章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