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会以这种形式再回来这里。”她说道,一千年前这里是她家,但对于死人来说,这不再是了,“我没多少时间了,所幸还来得及交代点后事,虽然似乎该说的早在终末之战前就说完了。”
就像过去许多次有过的那样,她们没有互相谦让,很有默契地离开窗户,往紫金宫的大起居室走去。虽然是大起居室,但那事实上也是诸神交谈商议一些不是最严肃的事情的地方。
“真高兴看到你和白在一起了。”洛芙丽达身体里的项玉开口笑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请收下我迟来的祝福,尽管我食言了,没有能够到场主持和见证你们的婚礼。”
“没关系。”一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我们去和你的画像说了一声,就当你见证过了吧?”
“哈哈?一君,你竟然也不安慰我一下,太绝情了,你原先明明不这样的。”
“我们还定期派人打扫它,在周围摆放鲜花。根本没有忘记,怎么说得上是绝情呢?”
“好过分,早知道如此,要不是我明知自己根本收不到,就叫你们烧几本连载小说给我了。”
“这可不像个死人会做的事。”走廊里,一君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点轻柔的笑意,“有几年的文化娱乐产业质量很差,如果人人都这样,我恐怕那不利于他们期待得到死后永恒的安宁。”
……
大起居室里,包括白在内的诸神中的几位和项玉交换了一下近况和计划。
其实也没什么好交代的,项玉已经死了。能交代的最好由她活过来亲自去做,其余的反正她自己也做不了,说一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真的很抱歉。”对话的最后,她对仍然穿着花里胡哨袍子,青绿色长发披散,头戴软帽的塔尔维亚说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只能这样。”
“没关系。”人神摇摇头,“这是最好的结果,以后一切事情和权柄的归属都会回到正轨,它一劳永逸,是划算的。”
“希望我不会见到你,如果人真的能在死后重逢的话。”
“你知道死亡没有以后。”塔尔维亚轻柔地答道,“但我仍然希望我们可以有机会再见,在未来的某天。”
“我就当做这是对未来命运行进方向的一个赐福和注脚好了。”项玉也笑起来,笑着叹了口气。
她转向白:“好了,差不多了。天下没有永远也吃不完的宴席,我的话都说完了,就到这里吧。”
“封印我的意识,让洛芙的人格能够独立吧。”她说道。
只有这样,洛芙才能用她完整或者几乎完整的人格,带着清醒的思维和笃定的爱恨,穿过时间,去久远的过去见到那时候的自己。
这个办法只能使用一次,使用以后洛芙和项玉的人格融合进度会倒退,但仍然会缓慢前行,而如果情况再次恶化,这个办法就再也不会奏效了。
所以这个办法必须留到现在,留到洛芙因为紫芫归来,求生欲和自我意识空前旺盛的现在。封印项玉的意识,让洛芙获得最后一次的清醒机会,并且在新的融合进度变得严重之前,把她送进历史的洪流之中。否则迷失了自我的洛芙,或是缝合了两个人格的洛芙,全都很难从历史之中回到现在。
白注视着项玉,他知道是时候了,但是并没有动一下。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对项玉说道,任何凡人都能看得出他这会的犹豫和拒绝,不过这里没什么凡人可以用来观察,其他所有的大家长都没有阻止和提醒,好像他们自己也很不愿意似的。
“是啊,除非奇迹发生,不然继承人就是代替我成为古兰德大家长的人了。”项玉笑了起来,慨叹道。
奥古斯都坐在她的另一边,从头到尾都一声没吭。
白说不出留下来这样的话,因为项玉必须给继承人让位,封印她,让洛芙回到过去被真正的项玉妥善处理是一件正确的事,他做不出那种无理取闹的行为来。
但他也抬不起释放魔法的手。他真的不愿意,项玉和他们并肩前行,披荆斩棘在命运的绝路中战斗了这么多年,现在要他亲手封印她,之后迎来不出意外的宁静消亡,他骗不了自己。
洛芙被格莱西亚逼迫到放弃和绝望,以她的心理状态,已经几乎不可能做到分离权柄的那件事了。想要寻求更多的机会也不再可能,格莱西亚在东方已经快要完全浸入世界能量轴心了,那是最后的机会。而一旦他融合完成,也即变成可以被击杀的状态,决战会立刻打响,谁都无法拖延一时半会。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封印一旦使用,直到洛芙成为大家长,前任皇帝正式宣布死亡,项玉再也不会有机会醒来。
沉默在蔓延,没有任何人指出这一点。
项玉笑了。
“没关系的。”她说道,做这种事大家都很煎熬,但既然是正确的,那么最终还是必须要去做,“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已经交代过了,能再见面已经是赚来的时间,我不应该贪得无厌。”
“大家长必须神志清醒,思维清晰,人格完整。虽然我可以作为缝合怪活下去,但权柄这种东西在一个缝合怪手上,人性受到考验和分裂,早晚会出灭世的乱子,你们都知道这是绝对不行的。死去的大家长给活着的继承人让位,理应如此,没什么值得犹豫的疑虑。”
她看向奥古斯都,苦笑了一下:“不瞒你说,缝合怪的人生毫无意义和乐趣可言。在紫芫回来的前几个星期,我有时候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我爱的人和我的家人又是谁。”
“看着切斯特,我会想起我父亲。想到奥古斯都,我会想起紫芫的脸。如果我以缝合怪的姿态活下去,早晚会有一天会分不清和我关系亲密重要的任何人。即爱又不爱,而且看不到任何解脱和明晰的希望。”
“那样的人生也太可悲了,我就是我,作为我自己去死,让洛芙作为她自己活下来,这是一件正确的好事啊。”
白叹了口气,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开始散发出莹润的白光,这光芒温和而收敛,看不出一点力量和攻击性。但白为了使这一点光芒变得明亮,连神性本相都有展开的趋势。
项玉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表情平静坦然,就像做了应做能做的事情,完满一生的老奶奶,坐在摇椅上坦然等待冬天的雪。
光芒之中,奥古斯都凝望着她,抬了抬手,又放下——他想摸摸项玉,最后再触碰一下。可是这是洛芙的身体,不应该由他来触碰她。
项玉看着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法给你回答了,对不起。”背对着越来越亮的光芒,奥古斯都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确定她的眼睛里面是不是有一点遗憾的泪水,“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们得不到的东西,我希望孩子们能得到。如果他们能如愿以偿地走下去,我就会觉得,好像我的愿望也能实现一样。”
奥古斯都看着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攥,随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洛芙轻轻地滑倒在大起居室的长沙发上,随着她身体顺着沙发靠背侧躺下来,金色的发丝也跟随着柔软地落在了沙发的软垫和她自己的肩膀上。她的一只手还放在奥古斯都的手心里,表情恬静,就像沉浸在美好温馨的睡梦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