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万年来,翼国曾有无数次陷入极为黑暗的困境,又有无数世家起起落落,它们像山一样拔地而起,峰高于天穹,又像海浪一样倾然消散,了然无痕。
“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次,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唯有云鹤世家存留至今,直到现在,仍然每隔数年就会有名将从云鹤家出世,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老人转过头看向灵瑾,坚韧地注视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体格的大小,手臂的长度,对弓箭的感知,翅膀上每一根羽毛的浓密,差之毫厘,对射箭都是有影响的。
“这是云鹤世家世世代代总结出来的经验。
“很多时候,天赋从一出生就注定好了。
“世上的竞争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想要维持住云鹤世家今日的威望,必须要世世代代都拥有可以在战场上发挥强大作用的后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有所懈怠。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血统要求如此苛刻。
“一旦破例开启一次门,就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因为竹依上君优秀,就为她大开方便之门,那以后未必不会有人为了什么梅仙子、兰仙子,再过来求情。
“最后鹤族的血脉不断稀释,难以再保证鹤族后裔的强大,整个家族也将溃败,最终荡然无存。
“就算云鹤世家已经有如今的威望,我们仍然是输不起的。一旦输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里所有的人都难以保证衣食无忧的生活。
“倾注全力培养精英,是为了云鹤一族的所有人;严格要求所有人,是为了云鹤一族的将来。”
老人再度背过身去。
“鹤羿……他是我的儿子,也是我唯一一个孩子。”
“亲手斩断他与家族的所有联系,我也于心不忍……但我不仅仅是他的父亲,也必须为鹤族全族负责。”
“在乱世中,只有最坚韧的家族,才能不断适应日新月异的环境,在其中存活下来。”
老人没有回头。
他只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即使你能拉开碎天弓,在允不允许你回云鹤家这件事上,云鹤一族内部也是有争议的。
“因为一旦认可你回云鹤世家,就意味着认可你的世世代代都属于云鹤世家的血脉。
“你能拉开碎天弓,可你的后代却未必可以。尤其是据我所知,你虽然开了一次碎天弓,但至今仍然不能使用灵弓,而且碎天弓也没能再打开第二次。
“一旦你的血脉回归云鹤家,注定会为云鹤家混入不稳定的因素。
“如果你愿意回云鹤家,云鹤家能够做出的妥协,就是将你父母的名字,重新收入到云鹤世家的族谱上。以后你需要什么,无论是灵弓还是财富,云鹤家都会定力相助。
“不管是将已经除籍的人重新恢复在族谱上,还是接纳小型翼族进入云鹤世家,在云鹤世家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事。
“你不用急着答复我,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说到这里,灵瑾听到老人若有若无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而这时,灵瑾也忽然明白,老人转头时,她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眼熟了。
眼前这个人,是她生父的父亲。
也就是说……这是她的祖父。
按照女君和大祭司的说法,在鹤将军和竹依上君两个人中,灵瑾无疑长得更像母亲。她曾在井底石室里亲眼见过母亲年轻时的幻影,的确如此。
但鹤将军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灵瑾身上雪白的羽毛,就是云鹤一族的血在她外表上刻下的烙印。
毫无疑问,她的某些地方,与父亲也是相像的。
面前这个老人身上似曾相似的感觉,不是像别人,就是像她自己。
那是一种固执、执拗、清高,而且不愿低头的气质。
灵瑾起先隐隐的不甘、愤怒和委屈逐渐平复下来,她的情绪变得冷静,可胸口却燃起一团别样的火。
她镇定地回复老人,道:“没有必要,我不愿意回归云鹤世家。
“我虽然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但我想,他们当初会选择远离云鹤世家,一定不单单是他们彼此想要成婚的缘故。
“我的生父,会做出脱离家族这样的重大决定,除了爱情以外,或许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云鹤世家世代遵循的价值观,已经不再符合他对世界的认知。就算没有我母亲,早晚有一天,他也必定会离开。
“不要说你现在询问的是我,就算你现在问的是我父母本人,他们可能都不愿意回云鹤家。若是我为了让他们被记回云鹤家的族谱上而答应你,他们说不定反而还会怪我。”
灵瑾说着说着,脊椎逐渐挺直起来,她渐渐忘了自己作为小型翼族,在这个高大的鹤族老人面前的渺小,她就像对方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一样,笔直地直视对方。
灵瑾铿锵地说:“我也不否认云鹤世家从古至今为翼国立下的功劳,更不否认云鹤世家从上古存续至今是了不起的功绩。但我依然,认为这种观念是错的。”
然后,她稍微停顿了一下。
“……但现在,我口说无凭,云鹤世家的确很强盛,我没法反驳你。”
“不过,我也不会回云鹤世家。”
“迟早有一日,我会证明小型翼族可以和云鹤世家的人一样强大。不是个例,也不是特殊情况,而是普遍都有这种能力。”
鹤族老人微微侧过头,轻轻地说:“小丫头,好大的口气。”
“是不是夸口,唯有事实可以论证。”
言罢,灵瑾恭敬地对老人伏身行了一礼,说:“云鹤家主,我这就告辞了。”
灵瑾对云鹤家主说话的时候,背挺腰直,好像很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