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依旧保持着她在时的模样,宫人们安安静静地立在院两旁的廊檐下,因为她曾经吩咐过,夜间冷,值夜的宫人可以站在避风的地方,免得受寒了。
这样想着,自己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出来。内屋的宫人被惊动,门一下子被打开,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大约是有些意外皇帝会来,一下子诚惶诚恐地立在门边,过了好会方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他稍稍一颔首,示意她起来,自己已经自顾朝里走去。凝容在灯下看书,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他,一双大眼在灯火下忽闪忽闪,一时令他有些怔忪。
“皇舅……皇上!”他放下书站起来,端端走到一边向他行礼。这孩子长高了不少,宫里的生活不知有没有让他觉得枯燥寂寥。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大约也是他这般大,不过几岁,就已经知道怎样做出乖巧沉稳的样子来,就已经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事不能乱做。
心下有些怜悯,最终强忍下去。凝容,他是永安公主的儿子。内阁的大臣们都将他把凝容留在宫中看做是人质,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留着这两个孩子,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是,没有凝容与长宁,此刻的他也许早不得在大薛宫待得下去了,哪来的现在,还能有人唤他一声,皇上。
心里有难言的酸涩燥怒,自顾坐在坐榻上。奶娘将摇篮中的长宁抱过来向他行礼。他看着长宁,眉眼清晰秀丽,粉嫩嫩的一个小姑娘。她已经可以将手伸出来乱晃。小小的手指雪白,朝着他的方向摆来摆去。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她将他的一只指头牢牢握在掌心里,小心地摇着。他的心像是块遇见烈阳的寒冰,一下子便融化掉了。
“烟儿。”他轻轻唤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小的孩子朝他展露出一个明艳笑脸,简单而又纯粹,他看得一时怔在那里,待回过神时见宫人宫女们跪了一地。心下莫名起了一丝恼意,稍稍回味过来才知道是自己唤的那声“烟儿”。这个在大薛宫名义上荣宠一时又在名义上已经薨逝的“先皇后”,一直是大薛宫里宫人们禁忌提起的谌凌烟。
他想大约是那次在书房里看见史官新编的纪年史,上面写着谌氏,闺字凌烟这样的内容时突然将手边所有的史书都扔了缘故。满屋子跪了一地的内侍,史官梗着脖子再次向她强调,说这是故皇后的史,虽然只是寥寥数十字的记载,但因为故皇后年纪尚轻且无子嗣,又在位时日极少,因此史书中仅此一篇故皇后谌氏的记载。
他倒不是因为史书中有关她的记载太少,他甚至是不愿意有任何关于她的记载。因为她还活着,他不愿意看见一切关于说她已经不在了的记载,哪怕这曾是他自己颁下的旨意。
史官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伟大的著作,以及这里面所记载的内容如何真实且公正。但是他这样不能接受。
史官被撤了职,一同编纂史书的官员几乎都遭贬黜。那是他最后一次还能在朝中这样肆意展现自己身为一个帝王的权力。新上任的史官是前朝的大臣,一上任的重心便放在了关于先皇的史书编纂上,关于当朝的先皇后,便成了一个禁忌的名词。
不久后朝中的局势渐渐变得紧张,谌浚平被贬边疆,晋安王联合朝中一些新的权臣逐渐形成一股复杂的势力,开始以各种理由,让他再立新后。
后宫仅有的几位妃子成了候选的皇后人选。千妃身为赫颠人,竟然拥有了最大的支持。他不是不知晓这当中的关系。朝中紧张,内外勾结的形势已经显而易见。他仿佛看见幕后有一只手,在将整个大薛朝推向一个悬崖的边沿。
紫千,这个如花一样美丽的女子。他曾经因为一时之气而迎她为妃,最终果然应了谌凌烟曾经说的:后患无穷。
他去阡陌宫看她,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她放弃争夺后位这一想法。后位,是谌儿的,他这样认为。他觉得她是聪慧的,起码知晓他并不在乎她的这一事实,然而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