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1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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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方先生?”她面露疑问,“那是谁?”

难道也同程故秋一样是在北大教书的先生么?

季思言听言却挑了挑眉,似乎对她不认识方启正方先生这一点感到十分惊讶,缓一缓又说:“白小姐果然是留洋的人,对国内的人事听得少了——那位是光绪朝的名臣,如今已至耄耋之年,就算袁大总统见了也要敬称一声先生的。”

白清嘉听言眨了眨眼,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事。

越在污浊不堪的世道里、出身越显得重要,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古已有之的陈旧道理。徐冰砚……她虽对他的身世背景知晓得不多,却不难猜到他并非权贵名流之后,这样的出身却能得到方启正那种人物的青睐……想必是困难极了的吧。

他一定曾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仔细算算,倘若他真是1904年应的科举,那彼时他的年纪应当还不到十七岁,是因为这样才得了方启正的提携么?

她皱了皱眉,又有些想不通,终于问了季思言一个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既如此得到器重,那徐三少爷当初又为何弃文从武去了军校?”她看着季思言,“你们是同学,应当是晓得的吧。”

这点她却料错了,季思言并不知道,他虽在军校与徐冰砚交了朋友,可对方却始终沉默寡言、一直很少说与自己有关的事。

他摇头说了句“不知”,并因此很快招致了白小姐不满的撇嘴,那双春色满园的漂亮眼睛仿佛在说: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同学?

季公子于是感到自己被下了面子,内心遂感一阵狼狈,他咳嗽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于是跟着说话气人:“白小姐倘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他本人,左右他今晚也在、再方便不过——倘若不便当面直说,也可迂回着去同徐二少爷讨教,想来也能得到一个令小姐满意的答复。”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偏偏要提徐隽旋?白小姐生了气,原本还曼妙灵巧的舞步忽而刻意一乱,于是狠狠一脚踩上了季思言的军靴,虽然她本人苗条纤细并无什么斤两,奈何那鞋跟儿却极细,像要把厚重的军靴都一下捅穿似的。

季公子吃痛,疼得脸都白了,心想美丽的女人果然带刺,连用来跳舞的鞋跟也能扎人,于是也不敢再说气她的话,只勉力忍着脚上的疼痛、尽量自然地跳完了一整支舞。

音乐结束时白小姐还没消气,抬着下巴几不可见地同他点了个头、勉强算是应付了西洋交谊舞的礼节,随即就一分好脸色也不肯再给,直接扭身走了,绝情的架势让季思言属实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从舞池中离开,转而去寻自己的旧同窗,彼时对方正站在副参谋长官邸的大落地窗畔、婉言谢绝着一位小姐向他暗送的秋波。

季思言调笑着凑上去,一边随手取了杯红酒递给故友,一边调侃:“怎么,瞧不上人家?”

徐冰砚未理这句调笑,也不喝酒,转而从侍应生的托盘上换了一杯水,严肃得仿佛当这声色场是军营。

季思言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打定主意要同他过不去,又戏谑:“也是,那位小姐固然周正,可却远及不上白家那位小姐美丽,你瞧不上也是寻常。”

这话果然打破了同窗神情的刻板,还引得他紧皱起了眉头,季思言笃定他是要告诫他慎言了,于是当先笑起来,抢白曰:“可别说什么不可能的话来扫兴,我看那位小姐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方才我同她跳了一整支舞,你猜猜看,她一直在问有关谁的事?”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又痞又邪,还和当年在军校时一样没有正形。

徐冰砚却又有些恍惚起来,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亦微微一动,神思摇摆间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寻找起了那抹美丽的倩影,这并不困难,因为她无论在那里都是那么出挑,很容易就会牵住他人的目光。

他看到她在灯火璀璨的厅堂中游离,几乎没有男人不在若有若无地觊觎她,其中还有一个上前同她说起话来,不是别人,是他那没有血缘的兄长。

远远地,他看到她摇头、皱眉,又看到她冷笑、颔首,最后也不知听对方说了什么,跟他一起顺着台阶往二楼走去了。

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忽然感到了一阵不安。

第27章 强迫 ……总有些孤勇和热切。

白清嘉确然是被徐隽旋缠上了。

这人也不知发的什么疯, 竟一直站在舞池外堵她,待她跟季思言分开之后便黑着一张脸把她逼到了墙角,看样子还有火气, 反复说:“我们谈谈。”

谈?有什么好谈?反正终究是不相干的人, 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她于是断然拒绝了, 对方却有些疯魔, 又朝她逼近一步,突破了人与人之间舒适的距离, 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威胁她:“你想我在这里说?闹得所有人都晓得?你父亲知道你要跟我退婚的事吗?你想让他在副参谋长面前出丑?”

坦率而言,白清嘉倒是不怕父亲出丑丢脸,只怕他乍闻此事怒极攻心最后犯起心脏病,万一被她气死了可怎么好?她只是在某些事上看不惯父亲的作为, 可这不代表她不爱他。

“你想怎么样?”白清嘉冷眼斜着徐隽旋问。

对方是小人得志,连人中上那颗痣都透着得意,对她冷笑了一下, 又朝官邸的楼梯努了努嘴:“上楼说。”

官邸二楼倒的确有那么几间可供贵客们茶歇的休息室, 里面摆着供人小坐的沙发和可以自由取用的茶点,每间里都有那么一两位佣人在等候, 随时要为来客奉上他们所需的东西。

徐二少爷带着“未婚妻”怒气冲冲地进来, 劈头第一句便是让屋子里的佣人们出去,他们面面相觑不敢擅离职守,可这犹豫磨蹭的工夫就已惹得贵客不快,眼见这位品貌不佳的少爷要发火, 佣人们便也不再流连,一个个都低着头出去了,临了还替徐隽旋关上了门。

这下房间中就只剩白清嘉和徐隽旋两个人了。

白小姐胆子可大,在徐隽旋的怒视中依然自若, 在贵妃榻式的沙发上缓缓坐下,还伸手从一旁矮桌上的玻璃盘里捻起一小块黄油饼干在吃,耳中又听徐隽旋转了调子,开始唱起苦情戏了。

“清嘉,”他期期艾艾地朝她走近,慢慢蹲在了她的面前,“自上回你同我说了狠话,我便一直吃不好睡不好,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哄得你回心转意……你呢?可曾想起过我?可曾后悔了?”

白小姐怎么会后悔?一说要退婚便高兴得只差挂起鞭来放,然此时对方蹲在自己面前的模样确然有些可怜,倒是勾起了白小姐的些许怜悯,让她难得缓下了语气,同徐隽旋说:“二少爷很好,只是你我没什么缘分,喜不喜欢在我看来是一眼就注定的事,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往后倘若二少爷不嫌弃,倒可以与我交个朋友,我定然会真心待友人好的。”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倒也是出自白清嘉的真心,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不一定非要反目成仇——可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却脆弱得令人瞠目,只那一句“不喜欢”便狠狠戳了他的脊梁骨,惹得他一瞬就沉下了脸色,再不见方才那般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对谁有男女之爱?”

徐隽旋有些发了狂,腾的一下又站直了,居高临下看着白小姐,忽然像要审判她。

“你看上徐冰砚了?那个一文不名全靠我们家抬举的穷当兵的?还是看上季思言了?所以才跟他跳舞?我告诉你他们家可不得大总统器重,早晚有一天要栽大跟头!”

气急败坏慌不择路,处处贬低着别人,而背后唯一的倚仗却也不过是他那个侥幸一步登天的父亲而已。

白小姐平生见多了狂蜂浪蝶的羞恼之态,被她拒绝之后大多都要变成这个样子,她早已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了。只是徐隽旋忽而在此处提到了徐冰砚,便引得她也忽而生出了些许异样的情绪,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兼而还有种难以解释的狼狈之感萦绕在心头。

她于是也动了真火,也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了,针尖对麦芒,一步不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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