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101节(1 / 2)
冯览狼狈地在城中流窜了几日,最终还是不幸被军方的人抓获,他们把他关进了警政厅地下阴森的审讯室——天晓得,过去这里完全是他的天下、他在这里帮徐振审讯过不知多少来自敌方的特务,没想到有朝一日却终于轮到自己坐在了受审的位置上。
幽暗的火光使封闭的刑室显得更加可怖,挂满黑红血迹的刑具正一排排堆在简陋的墙角,冯览一一看着、正在试图压下自己心中反复涌起的恐惧,慌乱间却听到刑室的铁门外依稀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过不多时大门便被用力地推开,一群人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气息阴沉的将军正是他的故人,可却已经与当年那个忍辱负重的小军官截然不同了。
“咚——”
沉闷的响声在阴暗的地下室内回荡,那是年轻的将军一脚踹翻了他的椅子,冯览的两只手臂被牢牢地反绑在背后,此刻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被血水一遍一遍染过的石板地上。
“其他人呢?”
徐冰砚面无表情,漆黑的眼中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光亮、比白二少爷死去的那个雨天还要阴沉;他的声音同样冷极了,疯狂的凶戾和杀意正在试图突破他为自己设下的禁制,声称要去宣泄那些在他心底积压已久的痛苦和憎恨。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徐冰砚了。
他……就要失控了。
第165章 失控 “徐冰砚你疯了!”
冯览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恐惧。
他明明那么熟悉他、还见过他最落魄狼狈的过去, 可此刻却竟无法直视他黑云压城的眼睛;然而恐惧之余他又感到了一丝痛快,因为他知道只有受了致命伤的孤狼才会变得如此凶狠暴虐——他痛了,痛心疾首。
冯览笑了起来, 最开始是低声地笑、后来就渐渐变得放肆, 狰狞的笑声在空荡的地下室中反复盘旋, 交叠的回声使它显得更加诡异。
而这显然激怒了眼前那个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男人, 对方的耐心和风度似乎也随着半月前的那场事故一并被炸成了粉末,区区几声悖逆的笑便让他难以忍受, 甚至亲自伸手从一旁的火盆里抽出烧得火红的烙铁,接着毫不犹豫地狠狠烙在了他的身上!
滋拉——
烙铁灼烧血肉的声音阻断了恼人的狂笑,却引发了更加瘆人的惨叫,徐冰砚却好像听不到似的, 冷沉的眉眼一动不动,早已没有任何温情和怜悯。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像来自地狱, “其他人都在哪儿。”
他需要一张完整的名单, 然后彻底肃清直隶省和冯览个人留在上海的余党。
而此刻冯览的身体已经整个被汗浸透了,也说不清那是被烙铁烧出的热汗还是被剧痛逼出的冷汗, 死亡的威压是如此强烈, 他的精神也在连日的恐慌中变得脆弱不堪、濒临崩溃。
“……我的人?”
他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声音已经有些扭曲。
“现在追问这些还有意义么?”
“徐冰砚……你觉得还有意义么?”
——冯览有多么不甘心啊。
多年前他曾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在外蛰伏忍辱好不容易才重返故地、企图乘着日本人的东风夺回本该属于徐振父子的上海,却没料到最终功亏一篑, 不但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算计、而且还被背信弃义的日本人彻底抛弃。
事败就事败、人生原本一场豪赌,打从进场落座的那刻起他便跟命运签了生死状,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也能坦然接受——可他原本明明可以拉着徐冰砚一起下地狱!如果不是那个白清远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在事发当天突然代替了徐冰砚前往西郊矿洞,那么如今死的人就会是眼前这个弑父杀兄的狗杂种!
他怎么能不恨!
他的努力全白费了!都在替他人做嫁衣裳!
冯览的瞳孔再次狠狠地缩小, 就像一条在濒死之际发怒的毒蛇,烧焦的皮肉让他更加疯狂,此刻的他只想把这钻心的痛全数转嫁给别人!
“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
“就算你把我的人一个不落全都杀光又怎么样?”
“你的厂已经全毁了!你的人死了上百个!你能让一切都变回原样么?”
他嚣张地大声叫嚣,一边狂笑一边落下了眼泪。
“真正得益的全他娘是日本人!我冯览不过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可是徐冰砚你敢动那些外国人么?你敢碰那个木村苍介哪怕一下么?”
“你敢吗?啊?”
犀利无比的质问,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样直插人心,他的讥诮就像他的绝望一样辛辣入骨,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地的鲜血和悲凉。
“没人敢碰他们……大清朝不行,中华民国也不行……”
“你这么自命清高……最后不也只能对着我这样的人下手?”
“为什么你们就都不肯承认呢?”
“这个国家……”
“……已经完了。”
从刑室出来已是夜里十一点。
上海的秋季果然伴随着十月末的那一场雨水彻底消亡了,凛冽的寒冬在一夕之间彻底入侵,深夜的寒风冷得深入骨髓。
张颂成和褚元一起跟着将军从地下室离开,看着他独自在警政厅的门厅处站着,萧索的夜风使他的背影变得更冷,恍惚间已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很久没有动作,凶暴的气息却在一点一点消弭,这原本应当令人安心的、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又让人更加不安,张颂成和褚元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心中都涌起了一阵不祥的感觉。
惶恐间将军却忽而动了,毫无预警地阔步向警政厅外的寒冬走去,步伐很快、像是已经做了某种不可转圜的决定;两位副官一见赶紧匆匆跟上,刚走下门厅的台阶却见季公子乘着车匆匆从警政厅外赶来,一下车便一把抓住了将军的手臂,眉头皱得极紧,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下车下得太急、一条腿未能站稳,一个踉跄险些要跌倒,得亏他们将军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了,又沉声嘱咐了一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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