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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宿郢看到他的小腿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中,分离在即。

戎纪的手被宿郢紧紧地攥着,攥着攥着就没了知觉,低头一看,手指也消失地没有了。

本来戎纪是想过的,如果是最后一次的分离的话,他一定要说点什么让宿郢记住他才行,但是事到关头,嘴里的话跟沉了深水潭底一样,什么都捞不出来。

眼看最后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你能不能再问我一次。他说。

问你什么?

腿已经彻底消失了,残缺蔓延到了上身的军装,胸口的勋章。

戎纪说:你可以问我,我爱你还是拿你当工具。

这个话出来的瞬间,宿郢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下子明白了戎纪的未尽之言,同时,也明白了很多事。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宿郢就思考了很多事。比方说这个世界没有任务期限也没有要求的送终任务,比方说戎纪平静地看着他被销毁的情景,比方说楚门的世界,比方说第三个世界中出现的那些跟他相貌类似的人,再比如送终任务的终端死亡。

他想了太多,甚至想到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他从未停止过猜想,却又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他不是个傻子,猜到了太多的东西,但又不愿意去相信。

他忍着眼泪,说:我不问你是爱我还是拿我当工具,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他问。

直到完全消失,戎纪都没有明确回复他,但在消失前,他冲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从四散的光点中,微不可闻的声音传了出来。

隐隐约约的像是我爱你,仔细想想,又像是不可以这三个字。

戎纪消失后,宿郢在小木屋里静坐了一整天,没有再等来戎纪,更没等来脑子里响起的任务结束提示音。

小白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精神不太好。

第三天时,宿郢毁掉了他造出来的这个虚拟世界,将一切回归黑暗。

小白从他怀里消失的那天,宿郢知道他来到了新的世界,虽然新的世界也是一片黑暗。

在这样无边无尽的黑暗里,他度过了没有任务目标的十年。

第154章 大结局(一)

没有任务的十年是怎么过去的,宿郢自己也不清楚。

这片没有颜色的空间里仿佛也没有时间,他分不清早晨黑夜也弄不清东西南北,就像当初进入一片漆黑的治疗空间的戎纪,他刚开始还会漫无目的地走,后来发现走不到尽头,于是就停下了。

醒了睡,睡了醒。梦像没有尽头。

这不是他自己的程序空间,所以他没办法改变这里。

眼睛睁开和没睁开一个样,走路和不走路一个样,好像在动,又好像一直在原地。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不睡不眠也没有任何影响。

在这样极度安静又无聊的环境里,难免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生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大人的过去,想起自己无休止的生命和穿越,想起那个贸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任务系统,还想起曾经被操控过的动心以及他那些似真似假的爱情。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些人:周卑、赵果、柏城、方一、杨非、许围、褚严还有戎纪。

每一个都不是完美的恋人,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赛一个孤独。

身患艾滋病被人唾弃的周卑,因性向而感到迷茫对他人施加暴力的赵果,一辈子住的柏城,明明不是卑微之人却尝尽了卑微之苦的方一,孤独到浮夸的杨非,被困在几个人格之中痛苦挣扎的许围,看着爱人一次一次走向他人的褚严,以及最后的那个不懂情不懂爱连高兴都不知道为何物的戎纪。

从上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在想,他自己到底是什么?

是人类吗?

但生死不由己,爱恨不能控。

可不是人类又是什么呢?是人工智能吗?像上个世界那样,一个可以治疗病人的奉献型人工智能,功能则是无条件地爱别人,用无止无尽的生命去爱。

人工智能的话,就能有无休止的生命,就能够在不同的虚拟世界中跳跃,有打游戏一样的任务发布,还有可以操控的爱情。

治愈完毕,病人离开治疗空间,留下他这个医生一人,完成最后的送终任务,达成圆满。

看起来很荒谬,但这个最荒谬的解释,却最像是真的。

不知道是怎样的混蛋才能想得出这样绝妙又残忍的治疗方式绝妙地治愈了病人,残忍全都留给了他。

宿郢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面临失去时是怎样的心情。

殡仪馆里的火工问他:还有撒子话要最后跟逝者说的吗?

他当时有点懵,想不到要说什么,就摇了摇头。

那火工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大叔,干皮黄瘦的,手上却有力得很,他一见宿郢摇头,便抄起胳膊一使劲就要把周卑给搡进火化炉里头。

等等!他一下子拦住,还有,还有话。

虽然他也不知道还有的话是什么话。

火工似是见惯了他这种优柔寡断的家人,操着一口方言普通话不走心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人这一辈子或早或晚总要走这么一遭的。说着,就要离开,要不你再说几句,把话说完我再

算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让周卑爽爽快快地进了那火炉子。一把火燃起,烧掉了曾经那个会说会笑会趴在他怀里说爱他的孩子。

那之后,好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做噩梦。

有时候是梦到周卑在湍急的河水里向他求救,有时候是梦到周卑在大火里冲他喊疼。这都是习以为常的噩梦了,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

唯独有一个梦,会让他冷汗涔涔。

他梦到在一个挂着满月的夜里,那个小小的浑身淤青的孩子颤抖着手脚翻过河边的铁栏,一点一点地向冰冷的河水探出脚去。

还是个孩子的周卑哭得鼻涕眼泪满脸,分明是害怕那恶兽一样的水卷走他,可抓着栏杆的手依旧一根一根地放开,同时间,那孩子的头往岸上看,看着岸上的人,像在等待着什么。

那害怕又不舍的神情仿佛在说:如果你拦住我,我就不松手。

可他的央求没有得到回应。

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岸上的那个大人决绝地沉默着,沉默地看着那孩子涕泪横流,看着那孩子的眼神由不舍变为绝望,看着那孩子边哭边松开手,看着那孩子落进了水里。

河水没过孩子的头,把哭泣卷进了哗啦啦的流水声里。

那是最可怕的一个梦。那个梦让宿郢选择留下来,在这个世界里陪着一座坟墓过了一生。

那是第一次,宿郢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

我一直都记得,只是你忘了。

说不怨恨是假的。宿郢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有多无情残忍的家伙,才会强制着他一次次地爱上,又一次次将他抛下遗忘?

这个疑惑一直遗留到上一世,直到宿郢遇到戎纪,直到他在戎纪面前被销毁时,他才知道。

那个无情残忍的人是谁。

无情,所以不惧分离。

在黑暗空间里的十年,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

但也不过只是仿佛而已。

十年了。

怕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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