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业咀嚼着话头,看她小脸惶恐,一副被吓呆的样子,捋了捋胡子,尴尬一笑,又压住了心里的怪异,对这女娃子多生出几分好感。
“这般说也没错。”
时雍懒洋洋一笑,脸上如冰雪消融,璀璨夺目。
“他既要我陪着他,我便陪着他就是。”
孙正业看她如此上道,老怀欣慰,眯起眼不住点头。
“不谈这个,你且和我说说,你那针灸之法是如何学得,可有什么说法?”
“师父。”时雍似笑似嗔,“咱们不是讲好,由师父先教吗?徒儿对师父医术仰慕已久,早就渴学不已。”
孙正业九十高龄,看着这么单纯无害又好看的女娃子,这么崇拜地看着自己,竟是无法再拒。
于是,孙正业给时雍开了药,又让伙伴去抓了、煎了,服下了,等她身子舒服了些,还额外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让她拎回去。
时雍千恩万谢地走了。
“徒儿必不辜负师父栽培,踏实求学。”
孙正业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孙资质平庸,看她这般,心里头突然涌起几分感动。
他这般年纪了,说走就走了,痴迷医学一辈子,总得给后人留下些什么才好。
原本只是随口应付,此刻,他竟真的生出一丝念想来,再看时雍更是顺眼多了,杵着拐杖将她送到门口,等她人影消失在街口,这才慢吞吞地由徒孙陪着回到内室。
“大都督,你看老儿说得可好?”
内室就两个人,谢放持刀守在门口,赵胤坐在里面的一张躺椅上,两只腿泡在热气腾腾的中药桶里,腿上搭着薄毯,中药随着蒸气涌出,药材的味道充斥着房间。
闻言,赵胤眼皮微抬,拢了拢衣襟。
“孙老,你被她骗了。”
骗了?怎么可能?
孙正业年岁渐长,性子却愈发孩子气,对赵胤的话很不以为然,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看那丫头是被唬住了,一个老实人家的老实孩子,傻傻呆呆的,我说什么她都信,还说往后要好好忠顺于您,不离心,不背弃,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
赵胤鼻间微微一哼,“分明是占本座的便宜。”
孙正业很不服气,“大都督为何下此结论?”
赵胤阖着眼沉默了许久,“她没有告诉你是从我这里服下的问心丹,却说要忠顺于我,那便是试探你。你二话不说就入了套。”
顿了顿,他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孙正业,黑眸里带了一丝少见的笑。
“她来找你问诊,可付了诊金?”
“她都要拜我为师了,家境又不好,我怎好收她诊金?”
“白吃白拿,还莫名做了关门弟子。”赵胤摇摇头,“孙老,你又入一套。”
“……”
孙正业本不肯信,仔细想想,又觉得赵胤说得有道理。
那女娃子乖是乖巧,可是除了一张嘴,属实是什么都没有付出就白吃白拿了,还哄得他收了徒,一不小心把大都督出卖了。
孙正业捋胡子的动作没那么自在了。
愣半晌,他轻咳一下掩饰尴尬,又问赵胤。
“那大都督以为,问心丹一事,她信了吗?”
“信。”赵胤瞥他一眼,冷冷道:“信此药有活血之用。”
这跟没信有何区别?
孙正业唉一声,重重在腿上拍了下。
“她下次再来糊弄我,看我打断她的狗腿。竟敢骗我。”
赵胤将双脚从中药桶中抬起,谢放见状,赶紧将备好的一条巾子拿过去,蹲身要为他擦拭。
“我来。”赵胤从谢放手上接过,有一搭没一搭的擦着水渍。
孙正业看着他红肿的膝盖,皱起眉头,“这阴雨天,大都督属实遭罪了。”
赵胤脸上没什么变化,扫他一眼,“你看她是否当真忘了针灸之法?”
孙正业想了想,“应当是。虽说此女狡诈,但若非忘记,定然不敢欺瞒大都督。”
赵胤哼声:“未必。”
孙正业额角突突一抖。
难道她是刻意撒谎,不为大都督治疗?这女娃子当真有这般胆识,敢在阎王殿里戏弄阎王爷?
孙正业不敢信,可是看赵胤的样子,分明是笃定了她就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家伙。
既如此,为何又不惩罚她,而是由着她恣意妄为?
“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说忘记就忘记了呢?”谢放在旁边插了一嘴,“大都督,你可有发现?自打那日去给时雍验尸,阿拾就像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