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14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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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已在那次车祸中百孔千疮,好不容易从鲜血淋漓中拾掇回一颗心脏,他捧着那颗心,将破碎的尸骸缝补粘凑,像缝合一只破烂的布偶熊,哪怕支离破碎,也想回到女孩的身边。

布偶熊笨拙地,肮脏地,满身狼藉地,带着线痕地,从垃圾桶里,回到家中,他张开大手,向那个他最珍爱的小姑娘缓慢地招摆。

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这一次笨重地向她招手的机会。

可是她说,你不是他。

她看着她破旧的布娃娃,说,你不是哥哥。

你看,你有线头,你是破的。

我要哥哥……

哥哥是完好无损的,哥哥不会有那么狰狞可怕的伤口。

哥哥不会吓到我。

“我觉得我回来了,从阴曹地府。但是我又好像把自己给弄丢了。”

谢清呈轻声说。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从来不会冲她发脾气。我以前不会没有背着她一路回家的力气。我以前……”

谢清呈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

这似乎会让人觉得他很无情。他没有任何情绪。

可是说到这里时,他说不下去了。

喉咙口涩得厉害。

秦慈岩知道,他并非是没有悲伤,而是他为了从鬼门关回来,连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都被剥夺了。

他为了活下去,就必须一直保持着冷静。

因为每一次感情上的剧烈起伏都会诱发精神病,而这种精神病每发作一次,情况都会比上一次更严峻。

谢清呈顿了好久,才麻木地说:“我觉得我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我既不能让她感觉到快乐,也不能给其他人带来任何的价值。我不想做任何人的负担,也不想来这世上一趟留不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那一阵子我真的很绝望。直到您带我来了实验室。直到我发现……我的头脑,我的身体……可以承受住非正常的压力,在一些病症研究的领域,我可以用这具麻木的躯体,走的比其他人更远。”

“我真的不痛,老师。血和病痛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心死了,最可怕的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活着但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我不想这样。”

他抬起眼,望着秦慈岩,那双桃花眸里像零落着大片大片的枯槁。

“老师,我觉得很痛苦。我不想让别人和我感受同样的痛苦,我周末在研究所门口遇到了一个得了脑癌的孩子,年纪很小,看着才七八岁,他的父母是那么伤心,却没有放弃希望……人战胜不了疾病,但是战胜不了不意味着不战而降。”

“我也不想向苦难屈服,或许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我至少能在那些看不见的,与疾病的战斗中,做到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活下来…我未来二十多年人生的意义。”

“我死也要站着死。我死也要做一些我该做的事。”

“老师。这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他的血从纱布下渗出来。

“很抱歉,我一直隐瞒着你。”

秦慈岩说不出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愤怒?心疼?

好像都不能完全梗概他的内心。

他想,生命到底是什么。

支持着每一个人活下去的内核,究竟又是什么。

是存在,是价值。

是你做过什么事,付出过多少热血。

生命从来不在于得到。得到只是一种让人更好地活下去的养料。可无论得到过多少东西,当死亡踏歌而来的时候,死神会把你拥有的一切连同你破朽不堪的尸骸一起带走。

而在这世间能留下的,能帮助你战胜死亡的,永远都是你付出的那些东西。

它们与你分隔生死两地,因你已无私地将之馈赠世人,所以它们生于你而不再属于你。连死亡也不能将之带离。

那是渺小的人类,能做出的最强大的事情。

谢清呈一直以来都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当他发现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废物,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承担的时候,他就会异常的痛苦。那种痛苦远胜过将他万剐千刀。诛心诛命。

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自己仅有的价值之后,这样夙兴夜寐地泡在研究所,用自己的身躯去点那一盏黑夜里的光。

他才会拿自己去做那些实验。

秦慈岩长叹一声,隔着厚重的镜片,谢清呈看到医生的眼睛里竟盈着湿润的泪。

“……那你的父母呢?”

秦慈岩温柔又悲伤地看着他。

“你说你不希望看到那个脑癌孩子的父母痛苦,你不希望看到别人和你一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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