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用得太多,见喜一直到晌午都没吃东西,胸口一直堵得慌,想着出去走动走动,便揽了宫中小太监的活,往惜薪司走一趟。
惜薪司又称内工部,为内府四司之一,除了掌管宫中各处炭火,也负责内廷一些简单的修缮事宜。前些日子下雪,永宁宫的小太监在假山旁上摔了一跤,脚边上一块汉白玉石砖松动了,今日正要去惜薪司找人来修,见喜忙借着这档口出去消消食。
见喜来此处领过一次银骨炭,里头的少监杨垠还记得她,只是今日惜薪司忙碌,都是各宫来领炭火的宫人,宫监们前前后后忙得焦头烂额。
宫里的娘娘们何等身娇体贵,一箩筐的银骨炭几日便烧完了。
见喜感叹,从前在承恩寺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好的银骨炭可用呢?山顶呵气成冰,风是往骨头里钻的,吹得人浑身疼得麻木,见喜不怕冷,可绿竹和青浦常常一出大殿就冻得嗷嗷叫,下人皮糙肉厚都是如此,真难想象贤妃娘娘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转头瞧见不远处来了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宫女,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上着桃红交领袄,下穿暗纹细褶裙,裙幅下一圈花鸟纹刺绣压脚,由远及近地走过来,百褶在脚底翩然起舞,宛如流霞。
不是主子,可那一脸骄横的模样却像比主子还要金贵。
那姑娘一来,待遇立刻就不同了,惜薪司几个小太监上赶着前去招呼,旁边众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见喜拉着身旁一个面善的小宫女问道:“这是谁呀?”
那宫女上下打量她一下,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是新来的吗?这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苏锦,你竟不认得?”
听到“苏锦”两个字,见喜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冤家路窄。
见喜一抬眼,瞥见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一双眼睛顿时亮了亮。
旁的宫女哪里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就算是主子赏赐,也轻易不会带出来,这就是给银作局掌印做对食的好处啊。
厂督什么时候能记得她的功劳呢。
苏锦越走越近,视线好似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见喜吓得赶忙别过脸,横竖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想惹是生非,自己宫里的人都瞧她不顺眼,更何况是坤宁宫的人。
正打算低头隐身的时候,那边杨少监忽然吼了一嗓子:“永宁宫那丫头人呢?方才还在这呐!”
“……这,这呢。”
见喜无奈地朝杨垠招了招手,
一瞬间,衙门口的宫人目光牢牢锁定了她,苏锦自然也循着声音看过来,一双秀目从头到脚审视着她,堪堪要将人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杨少监领了一个太监过来,让他跟着见喜去永宁宫砌石砖,见喜匆匆点头道了声多谢,正要离开,身后却响起女子一声冷哼。
“先来后到啊杨少监,隆福门的廊柱也缺了一块漆,昨儿坤宁宫就派人来催了,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咱们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苏锦缓缓走过来,眼神轻飘飘地落下见喜身上,不禁轻笑一声:“永宁宫娘娘才回宫中几日,底下的奴才竟是这样没规矩!什么都爱抢,现在连个小丫头都敢不把坤宁宫放在眼里了么。”
杨垠瞧瞧见喜,又瞧瞧苏锦,到底没吭声。两位主子一个身份尊贵,一个正得圣宠,两边儿都得罪不起,这时候装哑巴最合适不过。
看苏锦这口气,想来今天是不打算让她带人去永宁宫了,见喜心里默默掂量了掂量,仍是和声和气道:“的确是先来后到没错,想来咱们来报修的惜薪司都有登记,姑姑若是不急,可请杨少监将登记簿子拿出来一瞧便知。”
苏锦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平静,一声娇喝道:“好啊,那就请少监拿簿子来对峙吧,惜薪司向来办事细致,总不可能漏记了坤宁宫的事情,您说是吧,杨少监?”
杨垠瞬间喉咙一噎,心中更加确定昨日坤宁宫没来过人,可若真将簿子拿出来,上头没有坤宁宫的记载,等于是承认了惜薪司办事不力,皇后娘娘再一发威,他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他心内艰难地权衡一下,最后瞄了一眼见喜,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道:“丫头,是咱家忘了!昨儿个坤宁宫确实来了人,我倒将这一桩给忘了!”
说罢,又躬身朝苏锦赔了个礼,笑得满脸褶子:“劳烦姑姑今日再跑一趟,底下人办事不周,没得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儿,回头定要好好责罚他们。”
这话苏锦听着很是舒心,挑着眉笑道:“这事儿怨不得您,年关将近,少监本就事务繁忙,倒是我们劳烦少监了。”
两人一唱一和,好一出互相谦让的大戏。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很明显站在了坤宁宫那边,见喜心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原想就此算了,不成想里头一个小太监殷勤地跑过来,“少监,簿子给您拿过来了,您对一对!”
三人皆是一愣。苏锦脸色一阵青白,没想到这惜薪司竟还有如此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转头厉声道:“杨少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