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变化恁大?”
“也还有不少窄街陋巷没有变,还是财力不足。”
“呃,听说那大足石刻很不错!”
“当然。那是辉煌璀璨的国之瑰宝。清代乾隆年间,有个大足县令作了首诗:‘洛阳不许擅风流,独让佳名在蜀州。妃子午眠春昼永,天仙醉舞晚风柔。召公芳树千年馥,苟命奇香尽日浮。最是蜀王风雅处,花潭锦里意悠悠。’”
“夏坤,你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好。”
“记忆力不行了,只是因为有此业余爱好,有些东西才印在了脑海里。”
“把你写的小说送一本来。”
“回去给你寄来。”
“一定!”
“一定。看了你可别笑话,有的小说里面就有你的影子。”
“该死的,乱写我。”
“不是乱写,是编写。小说本身就是虚构的。是你也不是你。”
“呃,夏坤,你还唱歌不?”
“唱,我女儿让买了卡拉ok机,她唱我也唱。她唱的歌全是新歌,我只能唱些老歌。《红太阳颂》、《天仙配》、《十送红军》、《九九艳阳天》。”
史莹琪就轻哼:“九九那个艳阳天啦哎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唱得悠扬动情。
夏坤和着唱起来,两人好高兴。声音大起来。有人叩门。夏坤去开门,是那位美国小姐。她食指竖在嘴上。夏坤一伸舌头,连忙道歉:
“excuse me!”
美国小姐盯了眼史莹琪,闪身走了。夏坤就领了史莹琪到楼下的钢琴室去。又是那个黑人小伙子一人在室内弹钢琴。夏坤已同他熟悉了,知道他也是来进修学习的。黑人小伙子见夏坤和史莹琪进来,朝他们点头笑,继续弹,弹的竟是《纤夫的爱》。夏坤和史莹琪坐下听。夏坤就对史莹琪耳语了歌词,又和着琴声唱。史莹琪为这美好动情的歌感染,激情不已。黑人小伙子弹完,起身让位。他没有留下来,朝二人礼貌一笑,双手握拳在腰际一振,弹步出门去。夏坤就坐过去弹起琴来,弹了一支又一支曲子。弹到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曲子时,史莹琪放开歌喉唱: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在这琴声和歌声中,两人又都回到了青春年华时代。
弹完,夏坤问:“莹琪,你看过一部《北京人在纽约》的片子没有?”
“看过。都说不错,我就去租了带子来放,果真好看。”
夏坤就边弹钢琴边自唱:“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
琴声停了,歌声也停了。二人都没有说话,对视,目光的火花交迸。
史莹琪两眼灼灼放亮,她依到夏坤身边。夏坤吻了她。
史莹琪盯着夏坤,两眼发热:“夏坤,你在国内过得还好吗?”
夏坤看着她,“还好。”叹道,“只是成天太忙太累,唉,当这个院长可难。”
“人们不听招呼?”
“有这样的人,多数还是听的。管人的事最难,他铁饭碗端着,干不干都得有份。就有人长期不上班,还照样来领工资,有的还来闹要领奖金。”
“你就不给他。”
“不给,对,我不给。他就和我闹,说要到我家里来吃来喝,还要把小孩抱到我家里来,还威胁说要同我动刀子。我也火了,说,只要你敢,本人当过兵的,不怕死。”
“唉,夏坤,你可要小心,他要真动刀子……”
“他要动刀子我倒不怕,可我还是软了劲儿。他用刀子在那幅有美人头像的挂历上划了几刀,说,小心你的女儿。”
“他要伤你女儿?”
“女儿是我的心肝肉,我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来领工资。”
“不劳动者是不该得食的。”
“是啊,这铁饭碗非得砸碎不可了!看着这忙闲不均,人浮于事,恶人胡闹的情况真是急人、气人。老实说,我们医院就是减掉三分之一的人也照样运转,还会搞得更好。可是,你减谁?你能减掉谁?唉,不好办。现在,我们搞了科室承包,用这种方法来拉大劳与不劳、多劳与少劳者报酬的差距,也还是很有成效。可是问题又来了,有的人为了多拿奖金,就开大处方、开不该开的检查单子。病人有意见了,公费医疗的费用也高了,政府和卫生主管部门、物价部门就制订了强硬的政策来制约。这是一对矛盾:一方面,医院和卫生主管部门都很希望医院获得社会、经济效益的双丰收,以促进医院跟上飞速发展的医学事业的需要;另一方面呢,又得要体现医疗卫生是福利事业,不能加重老百姓和政府的负担。我这个院长呀,可以说是一手拿矛一手拿盾,成天里忙忙碌碌要抓两个效益上去;又得要大会小会讲,不许乱收费,不许开大处方,不许开不该开的检查单子。查到了有这种情况,还得要忍痛给予重罚。怎么办?只有改革,不改革是不行了,迫在眉梢啊!”
史莹琪点头:“是得改,听说现在国内的改革步子很大?”
夏坤点头:“是的,很大。不过,医疗卫生改革的难度也大。”
史莹琪热了两眼,将头埋到夏坤怀里,听着他那“扑扑”的心跳声,充满了爱抚和关切:“夏坤,你这个人呐,以前我就看出不一般的,是个干事情又总想把事情干好的硬汉。只是,你可别太忙太累了,有些太难办的事儿你也别太认真了。你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夏坤听着,心里股股灼热。二人谈了好久,那黑人小伙子又进来时,他俩才难舍地离开。
送走史莹琪,夏坤回到屋里仰躺到床上,心潮起伏。宁秀娟离开他以后,他心里十分冷凉,不想考虑今后的个人问题。邱启发夫妇、退休了的老首长、现今的领导和朋友都关心过他,想帮助他走出孤寂的困境。有的把某某谁谁的照片、简历都给他拿了来。还有朋友劝他干脆登报或上电视征婚。都希望他找一个胜过宁秀娟的女人。邱启发在他面前直言:“老同学,别看你是较年轻的大院长、大教授,又一表人才,可是要真想找个比宁秀娟还好的女人我看也难。要说那个章晓春呢,倒是不错,可人家又飞到国外去了。我看呐,找个对你真心实意的保险的女人算了。你看我,老婆虽然长得一般,可放心。她就是脾气犟点儿,可是对我一千个的好!”有个亲戚也来信,说他们那儿有一朵县花,全县城最漂亮的女人,又在诱人的农业银行里工作,细皮嫩肉,文静秀气。后来,又寄了照片来,果真光彩照人。还有主动、大方来找他的姑娘或是离婚少妇。人家干脆就直说,喜欢他,钟情于成熟男性。他想,同他入伍那会儿相比,这个社会确实大变了。
而他,心有所动却又总感到缺乏一种激情。这种激情他同宁秀娟恋爱时曾经有过。再早先,就是史莹琪了,那个把他称之为亲爱的坤弟的人。其实,她也就比自己大一个多月。宁秀娟是彻底地归属于他人了,她曾在他心里燃起的爱情的烈焰熄灭了;史莹琪呢,是他人生初恋的一个美妙而痛苦的记忆,仿佛一粒埋着的火种而无缘燃烧,成了一个苦涩的梦,一种只能随着生命一起消逝的生死之恋。生死恋,他幻想着这影视、小说里有过的生死恋。一本书上说过生死恋:折磨人和被人折磨缺一不可。这折磨和被折磨中就会把人心磨苦磨甜,苦得令人欲死,甜得令人发醉。他寻找着这种感觉,又忙碌着永远忙碌不完的工作,追求着永远没有止境的追求。他还没有寻找到这种感觉,也就不可能投入这他幻想的热恋。现在,他的心怦怦跳,一种强烈的激情在心中涌荡。是那梦见被母亲无意间闷死的姐姐复生,疼爱地抚摸他这小弟弟的温暖感觉;是那扔出了那封糊涂的绝情信,后来又失悔不已地呆睡一天的那种感觉……
寻到了,千万里来寻到了啊!
史莹琪,这个他以为终生也见不到了的女人,现在竟这么意外地见到了。而且,比自己曾经设想过的她的种种情况都要糟又更好,她对自己是如此地关心和理解!再也不能失之交臂,再也不能失去这天赐良机了!他下定了决心。很快,又如泄了气的皮球。唉,时过境迁。人家现今还会对你有当初的那种爱恋么?不错,她吻过自己,可这是美国人一般友好的礼节。再说,自己还是当年那种情怀么。会不会是此时此刻在这异国他乡的一时冲动?分别这么久了,各自的经历、地位,所处的环境、生活习惯和对社会人生的看法,都会有极大的差别……算了,不要感情用事了,这后半生的事情可要格外慎重,三思而后行。
重逢了就是一种缘分,就是一种幸福。
胡乱地这么想,昏昏然入睡。重重的敲门声把夏坤惊醒。是那位意大利姑娘,她对他说,门卫通知他下去接人,提醒他要注意听传呼信号。夏坤匆匆进入电梯,心急跳,想,莹琪又来了?
来人是甘家煌:“对不起,夏院长,打搅您了。”他彬彬有礼。
要是在国内,夏坤可以推请他去找设备科。而此时,他无处可推,就请他在楼下的会客室坐下。
“甘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啊,我不是认识米教授吗。”
“啊,是米教授告诉你的?”夏坤将信将疑。蓦然想起,甘家煌,他莫非就是史莹琪的前夫?他想证实自己的想法,坐下问,“请问甘先生,你一直在美国?”
“呃……对,我一直在美国,在这儿出生、长大。”甘家煌说。
不是他,可能是同名同姓。夏坤心想:“甘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早闻夏坤院长大名了,想来认识认识。不知夏院长什么时间有空,我想请你和米教授去我们wj公司看看。”
来了美国,有人邀请,去看看倒无妨,可以了解一下美国的仪器设备情况。只是,引进购买任何仪器设备,都应遵守自己医院确定那“四结合”原则。由使用科室打购买申请报告,挑选仪器型号,论证生产销售厂家和公司;由设备科洽谈;由审计科审计;最后由院领导决断。大件贵重设备还必须由院设备委员会专家论证。所以,自己这次只是参观、了解,不做任何答复。
“这样吧,我安排出时间,米教授也愿意的话,给你打电话,行吗?”
“可以可以。那好,夏院长,改日见,我就不打搅您了!”甘家煌礼貌地起身,握别。
甘家煌走出学生宿舍后,一个女人与他擦肩而过。这个女人回身住步,恨盯着他钻进汽车,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