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常并不爱喝酒,只是到了这样的地界,不喝酒竟显得像是不合群一样,而且宫中的荔枝酿最是香甜,春日岭南荔枝开花,便有蜂农驱蜂采蜜储存,等到夏日荔枝成熟,再以荔枝酿酒,中间注饴糖的时候用的也是荔枝蜜,喝起来甜味多些,并不觉得涩口。
苏笙拾阶而下,她小心提了薄绸裙裳往下走,藏珠扶着她行了几步,却停下不肯走了。
“藏珠,你这是怎么了?”苏笙现在正是微醺醉态,只道是她鞋履踩到了裙面,正要松了她手,让她整理一下裙子的时候,藏珠忽然福身下去,引得她也撑了木梯的扶手,朝她盈盈下拜的那处瞧去。
远处有一位骑马的男子,他的身后随着几位同样骑马的侍从,但身上穿的骑装却普通得很,若不是藏珠有幸陪着自己的娘子面过几次圣,也瞧不出这人是谁。
那马色如紫燕,骨腾神骏,正如它的主人一样气凌八方,苏笙也福身问安,随后下了楼梯,步至距马前一丈处停下:“圣人此刻不该接见外国的使臣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皇帝翻身下马,苏笙饮酒之后神思稍微迟缓了一些,还没怎么看明白他是怎么从马上下来的,圣上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样的功夫不知道她得练多久才能做到。
那一层帷帽上的轻纱遮蔽不了什么,圣上瞧着这个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似乎……有些艳羡的意思。
“你们都先退下去罢。”圣上随口吩咐道,他看了一眼苏笙身旁的侍婢,正是那个当初被送到掖庭局去的女子,这个侍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必担心什么,“你也”
圣上都已经下马,侍从更不敢坐在马上,他们站在圣上的身后,听见皇帝的吩咐都牵着自己的马悄无声息地退远至圣上看不见的地界,但是藏珠要走的时候却被苏笙拽住了。
藏珠不敢违抗圣上的口谕,但更不敢挣开娘子。
“您叫她走什么?”苏笙看着眼前的男子,这荔枝酒不过有点上脸,她顶多神思混沌了一些,要说醉还是谈不上的。只是她的身上尚能嗅到酒气,圣上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醉。
然而她却想醉一场。
圣上听她如此言行无状也只是一笑,“苏娘子,就算那是你的侍婢,难道朕吩咐不得吗?”
苏笙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那您为什么要她走?”
这话说着说着竟像是车轱辘一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圣上说出口的话皆是金科玉律,吩咐一个婢女而已,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那苏娘子为什么不肯叫她走呢?”圣上也不恼,只是拿着苏笙的逻辑来反驳她。
苏笙回答得倒是老实,“因为孤男寡女叫人看着会说闲话,我怕您把人支走了,会欺负人的。”
她平常不敢对皇帝这样大不敬,所幸圣上见识过她更不堪入目的模样,所以她装醉的时候也添了几分底气,“您叫我和藏珠走罢,瑶娘要是寻不见我,一会儿该叫人找了。”
“欺负人?”圣上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不免觉得好笑:“苏娘子是觉得朕要欺辱你一个女子,还需要背着一个婢女么?”
说罢,圣上便上前半步,不顾苏笙的惊诧,抬手掀开了她面纱的一角。
他见帷帽下的少女朱颜酡红,双目似水含情,叫人心神摇曳。只是这份风情并不是因为见到了他,而是因为……
圣上隐隐能嗅到荔枝酒的味道,放下了她的面纱,微微蹙眉道:“阿瑶不知道你的酒量么,怎么不知道劝你一些?”
他听闻今日过来打马球的男女甚多,现下的年轻男女倒是开放得很,她这样的风情若是被别的郎君瞧去,不知道还要勾了多少男子的心神。
皇帝挑开自己面纱的时候,苏笙的心都要快被他吓出来了,见圣上信了她的话,才略微安心,她不甚情愿地松开了藏珠的手,立在原地生闷气。
圣上要失礼的时候,有没有婢女都是一样的。
“您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和我置气?”她拽紧了自己面纱的系扣,微感生气:“女郎的面纱,是不能轻易被外男掀开的!”
她现在说起话来才娇憨得像是个孩子,圣上那一点怒气被她一句话便弄得不见踪迹,他执了缰绳立在原地,稍微缓和了语气:“刚刚是谁灌你酒了么?”
苏笙摇了摇头,“没有人灌我的,郎君们在场上追逐,娘子们也待我客客气气的,是我自己一个人无趣,就喝了几杯解闷。”
女子的甜酿喝起来没什么酒味,她能无趣到自斟自饮,圣上也能清楚是怎样一回事,“阿瑶呢,她不同你一道玩吗?”
女无美丑,入宫见妒。世家的女子很是自矜身份,她没有什么叫这些贵族女郎感兴趣的地方,却生得出尘绝伦,他本想着,若有温舟瑶带着她些还好,可是她似乎并不高兴。
他就像是父亲在哄没有玩伴可以共游的小姑娘一样耐心,声音温柔得出奇,苏笙本来只是想着早些向圣上辞行,到外面去透一口气,被他这样一问,忽然怔了怔。
那是她从来也没有得到过的东西,现在却像做梦一样,触手可及。
“瑶娘的马术厉害,他们都喜欢和阿瑶一道嬉游,就把她叫去了。”苏笙回答得并无半句虚言,“我却笨得很,现在也没有学会怎么打马球,是不能下场的。”
“傻姑娘,”他轻叹了一声,“两三日就能纵马自如,即便是朕,当年初学时也做不到的。”
马球对参赛者的马术要求极高,她现在才刚开始学这些,怎么能会得这么快呢?
“我也知道呀,”她朝皇帝勉强笑了一下,“所以我想一个人出来走走,不要叫阿瑶因为我分心,她尽兴就好。”
苏笙是想强调“一个人”,然而圣上却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她在这行宫并不算是舒心畅意,阿瑶有她的旧友,不能时时刻刻顾着她。温舟瑶走后,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苏笙见圣上注视了她片刻才重新上马,以为皇帝该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正慢慢吞吞地要福身恭送,顺便发愁该去藏珠退到了何处,却见那匹马朝她行近了几分。
那马打了个响鼻,苏笙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退后几步。
马背上的男子朝她伸出了手,苏笙还不太明白圣上这是何意,忽然腰间一重,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男子揽到了马上。
隔着帷帽,似有什么温热之处贴上了她的后颈,虽然只有一瞬,但却教人胆战心惊。苏笙不敢想这究竟是什么,然而那男子特有的气息洒落在她肩颈处,叫她酥软颤栗,也令人莫名害怕。
她的裙装不适合跨坐在马上,因此苏笙现在是偏身坐在马上……或者说,是坐在君王的怀中。
“圣上……”她惊慌地想要推开他,但是马上本就不如平地稳当,她一挣扎,那坐骑又不安地晃了晃脑袋,苏笙立刻胆怯地拽紧了他身前的衣服。
她在马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吓得酒醒了一半,“您……您别这样,我害怕。”
“别怕。”
头顶传来的声音依旧温和沉稳,抚平了她内心的慌乱,那手臂护在苏笙的身前,天子将缰绳递到她的手上,“朕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