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孝皇帝对他说起,自己这些孩子里,也唯有皇帝这个长子最不叫大圣皇后省心,大圣皇后怀着孕的时候什么正经吃食都不喜欢,只爱吃民间的豆腐脑和冰碗,宫里面做的就一口也吃不下,以至于后来皇帝出生,大圣皇后两三年都没碰过豆腐。
养儿方知父母恩,圣上现在也有些明了爷娘当年的头痛,这个孩子是随了自己,叫他母亲口味变得奇奇怪怪,他若是当年的阿耶,想来揍自己一顿的心都有了。
“可我就是这时候想吃,说不定那个时候就不想吃了,”苏笙可怜巴巴地瞧着郎君,“圣人现在空口许什么诺,我出了月子,还得忌十几个月的口,婴儿的脾胃娇嫩,我不趁着这时候用些,将来哪里还有机会?”
皇帝只道她分娩之后就是万事大吉,实际上那才是做母亲的开端,不趁着现在一饱口腹之欲,将来十几个月更不要想自己还可能有畅快的时候。
哺育孩子的女子得多吃些没有盐的东西才好供给孩子口粮,待到孩子出世,苏笙平日里吃的甜咸之物都不能碰了,还要喝各种奇奇怪怪的补汤,想想就让人头痛。
她的声音轻软极了,叫人听了,即便是百炼钢也能变作绕指柔,圣上怜爱地环着她:“不用阿笙辛苦,朕已经吩咐人去找了好些身世清白的乳母给孩子预备着,哪里用得着你来亲自喂养?”
“那也总得我喂上几次,万一孩子不吃别人的,只肯亲近我呢?”苏笙惆怅道:“郎君,你就叫我吃一次嘛!”
孕晚期时她那处偶尔也会疼痛,照料的嬷嬷说是正常,请了医女替她通一通,不至于形成什么症候。
圣上也是替她通过几次的,帝后只在五六个月的时候试过一两次云雨,后来月份更大些就都没了心思,他早便有些旖旎情思在的,他低头靠近,含笑戏弄她道:“朕喂你吃一次也就罢了,但阿笙以后也得喂喂我,不许只紧着孩子一个。”
苏笙只知道郎君是答应她可以吃冰酪的,心急口快地应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答应了什么龌龊的要求,她面上含了薄怒,眼泪也跟着停了,“您这是什么人!不同我抢,就要同孩子抢么?”
“你整个人都是朕的,朕要和一个小娃娃抢什么?”圣上小心地舀了一小口奶冻喂到她口中,教她含了许久才许咽下去,“朕的肠胃比他好伺候得多,脾性也好得多,阿笙不愿意么?”
她想起来好些王公贵族都会养些年轻乳母,喝乳汁来保养身子,她想到那场面不由得想要拒绝,但是圣上正耐心地搅拌着她碗中的奶冻,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便默不作声了。
圣上得了自己想要的旖旎,喂她的时候也是万分小心,间或说些趣事,叫她安分一些:“阿笙今日没有去英国公府,不知道茂郎今日是有多么失态,面上一脸严肃,可是等人搀扶了阿瑶走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花厅里抹了好些眼泪,君前奏对的时候声音听着都有些哑了。”
圣上难得见英国公如此伤心,恐怕等圣驾荣返,英国公夫妇二人或许还要对坐垂泪一番,“着实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父母爱子,偶有失态也是应当,”苏笙轻声一笑,“五十步笑百步,郎君将来不是也要嫁女儿的么,您到时候不会哭吗?”
她与郎君之间也会生养一个女孩子的,苏笙出嫁的时候自己是哭了的,但没有人替她哭过,但如果她将来能够将自己与圣上的女儿送出宫,哪怕是十里红妆,无上风光,恐怕也是会有些失落的。
圣上被妻子这样一说,忽然也有些心酸,要是他养了一个公主到及笄,最后还是要嫁到别人家去,想来自己多少也难以避免英国公今日的情形。
待到他嫁女儿,总也该是知天命的年纪,那时亲手剜却一块心头肉,将她托付给朝臣家中的郎君,也不知道得是一个怎样的驸马,才能叫他放心。
苏笙良久不见圣上喂食,仰头见他面上略有愁意,不觉莞尔一笑,催促他不要躲懒,“圣上是答应我可以吃的,怎么如此惫懒,喂了几口就歇下来了?”
“没什么,只是秋日容易生出些伤感,皇后这些话,不免叫人有些伤怀。”
这时节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想到已经在玉清观做了女冠的陵阳,当年阿娘为她挑选了樊家,想来也是盼着她一生顺遂的。
圣上自嘲伤春悲秋,他又喂了苏笙几口,想着最近有什么新奇的小食:“明日过节,膳房做了四色花样的冰皮月饼,豆沙、玫瑰、奶酪、果仁,一应俱全,阿笙要不要尝一块?”
苏笙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来者不拒,她点了点头,让侍女去端上来,握了圣上的手,“其实郎君也没必要为了这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伤感,父母儿女一场,我们能为孩子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难道还能一辈子都护着吗?”
“我们只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替他们择几个好师傅引导学业,安排着他们成家立业,剩下的日子就得全凭孩子们自己掌握了。”
“嫁女儿也不是完全不好的事情,”苏笙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难道郎君觉得我嫁给你不好吗?”
“阿笙若是觉得嫁给朕不委屈,那就很好了。”
圣上想想两人还没有孩子,却在此处为十几年后的事情伤怀也是好笑,侍女们端了冰皮月饼上来,他亲自选了一个递给苏笙,“皇后尝尝这个如何?”
玫瑰馅料外面用的是轻红透明的冰皮,瞧着很是抢眼,苏笙正好也有些饿了,她正要接过试一试,忽然一阵暖流毫无征兆地从腹部蜿蜒而下,打湿了裙裳。
这种感觉并非是难以启齿的失禁,而后伴随着一阵有规律的胎动,尽管苏笙早有准备,此时也不免变了神色。
天子的手悬在半空,却不见皇后接过,正在疑惑之际,苏笙握着郎君的手忽然使了十分的力气,额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有些不敢确定似的,紧紧攀附着郎君的手臂,勉强镇定了神色,附到他耳边轻声。
“圣上,叫人传太医和稳婆过来。”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又有一点难为情:“好像、好像羊水破了。”
第73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圣上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低头去瞧,见了苏笙宫装上的石榴红被染成了暗色,方才如梦初醒,他也不待那些娇弱的宫女想办法来搀扶皇后到产床上去,自己俯下了身子,将苏笙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地赶往之前预备好的产室。
天子将皇后放到产床上,手掌已经沾了她裙子上的湿意,他顾不得叫人打水来净手,急切地观察着苏笙面上的神色,头也不回地问元韶:“产婆和太医来了没有?”
往常他只忧心皇后的肚腹太大,苏笙行走几步就要累得腰酸,夜里睡也睡不好,然而现在圣上却忧虑皇后这腹部有些小,苏笙到了榻上之后立刻有宫人服侍皇后屈起双腿,尽量地叫那羊水流得慢一些,她刚刚流得那么急,像是过一会儿就要全部流干似的。
太医说胎儿在母体之中,是凭借着母亲的羊水才能活动自如,一旦羊水流干,母亲与孩子都有丧命的风险。
元韶听着圣上的声音抬高,知道天子已然是焦急到了极点,慌张行了一礼,“奴婢立刻去请几位擅长妇人科的太医过来。”
“叫太医署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过来,”圣上紧紧地握着苏笙的一只手,想用这种方式叫她安心一些,“现下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能比中宫和皇嗣还要重要?”
千秋殿原本是静水一湾,皇后这一句话犹如一滴滚烫的油,引起了殿内剧烈的沸腾。
六局在皇后有孕五六个月、胎像稳固之后就已经选了为皇后接生的稳婆和喂养皇子公主的乳母,宫人听到皇后说起羊水流下,虽然起初有些忙乱,但掌事宫人早就带着她们演练过好几回的,何况皇后产期将近,所有人也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很快也就有条不紊起来。
圣上坐在苏笙的床边,虽然在安慰着她,自己的神色却是冷峻,苏笙紧紧皱着眉,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再说一句话,只余下浅浅的呻『吟』。
“阿笙,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叫出来,你还怕夫君看见你大喊大叫吗?”圣上见她的面色变得苍白,汗如浆出,屈起来的腿也在微微颤抖,连带着自己都要替她痛了,偏偏这种疼痛男人也没有办法代替,“郎君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好么?”
“我不叫是因为嬷嬷说这样会更省力气一些,免得一会儿生不下来。”苏笙虚弱地躺在寝床上,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瞧着眼前的男子,“您一个男人懂什么妇人生产,留在这里只会添乱,术业有专攻,您现在不比那些稳婆更有用些。”
天子留在这里,大家还得分去一份心神顾着皇帝,苏笙自己确实也有顾惜自己美貌的意思,有圣上在这里,她难以放得开。
这种时候,皇帝被人嫌弃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好,“那我现在先陪着你,等一会儿稳婆说不能瞧了再到殿外去。”
“还有……”苏笙有些不放心,断断续续地嘱咐皇帝道:“妇人生产都是鬼门关,就算是我今夜去了,也是我自己福薄命浅……怨不得旁人,郎君别动不动诛人全族。”
这种治不好就诛人九族的话圣上是从未说过的,圣上想要笑一笑,但却有些笑不出来,“你当朕是桀纣之君吗,安安心心地生下这个孩子,别想生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朕在,不会叫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