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婆媳其实酒量都不怎么样,但想着云风篁本无意入宫,如今做到了婕妤,却也与家人团聚迢迢,想必心中凄苦,只当她想拉人借酒浇愁,遂也没有拒绝。
这葡萄春入口甘甜绵软,却后劲极大,云风篁如今身份尊贵,高踞上首,亲自劝酒,谢氏婆媳也不好盯着她每次自己都喝了,如此没多久,这两人就不得不被扶去厢房歇息。
而从头到尾只略略沾唇的云风篁则叫人好生伺候着,又将面前都撤换下去,开了门窗透气,这才摇着团扇施施然等着。
也没等多久,就见红着眼眶的翼国公府婆媳一前一后到门口求见。
“进来罢。”云风篁单手撑腮,漫不经心的吩咐,兰舟夜雨阁不似宫殿深广,但云风篁作在的这处正堂颇为宽阔,以至于她端坐的上首在大白天的仍旧有些阴暗,附近就点了两盏香瓜式碧纱宫灯。
坊间有话说灯下看美人,言灯火昏昏之际,美人颜色更盛。
但两团原本灼灼却因室内过于宽敞而显出几分幽然之意的火光照在云风篁身上,却无端给人一种妖诡的美感。
尤其是一双眸子,藏在长睫下的暗影里,亮,也凉。
带着种不怀好意的森然。
令原本心情沉重的韩氏婆媳都不禁呼吸一滞。
“今日……叨扰娘娘了。”翼国公夫人究竟年长些,又是做惯了国公夫人的,就是端得住,明明心里已经恨不得扑上来将云风篁抽筋扒皮了,却还是稳稳的行礼下去,口中低声说道,“小女卿缦年幼无知,还望娘娘莫要跟她计较……臣妇.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以后都会听娘娘的话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忍耐了。
偏偏云风篁还不肯放过她,闻言懒洋洋的转着手里的团扇,轻飘飘的说道:“年幼无知?夫人这么说卿缦本宫就不答应了!论到年纪本宫跟卿缦不是同岁的么?说起来卿缦跟刚刚没了的淑妃姐姐一样,都是夫人抚养长大的呢。淑妃姐姐虽然斯人已逝,可那是何等风采!本宫思来,至今历历在目!”
“怎么卿缦却是这等扶不上墙的样子?”
“夫人,虽然嫡庶有别,可都是要进宫伺候陛下的人,也都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何以厚此薄彼,竟将卿缦养废了?”
要只是这样,翼国公夫人尽管已经恨的心中滴血,却还能忍。
然而云风篁捅刀子向来拿手,说到此处也不等她开口辩解,就是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啊,不过风采过人的淑妃姐姐说没就没了,倒是卿缦,至今还好好儿的在,没准日后还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来皇嗣呢……这么着,夫人当年一番苦心,却也算是歪打正着,终究给翼国公府保下一个女儿了呢!”
“……娘娘!”翼国公夫人僵立当场,只觉得全身如坠冰机,她亲生的统共就一子一女,因为儿子云栖客早早被立为世子,是翼国公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同亲娘相处时间不长,倒是女儿淑妃,入宫之前母女俩朝夕相处,感情深厚。
这女儿当初小产就叫她撕心裂肺了一回,不然也不会在世子妇提议将云风篁用云氏女身份送入宫闱后交给袁楝娘处置时赞同——云栖客是韩氏的丈夫,却是她儿子,在韩氏进门迄今无子的情况下,儿子弄些个庶子庶女出来,翼国公夫人其实不是很在意。
哪怕儿媳妇是亲侄女,可自己不能给她儿子生儿育女,也没有说拦着不许其他人给儿子生儿育女的道理罢?
要她跟韩氏一样忌讳云风篁,韩氏没进宫前,云栖客才提出想娶这女子的时候,翼国公府就不是暗示云风篁少过去走动,而是直接将人解决了。
归根到底翼国公夫人当初会点头,除了没将云风篁的生死荣辱放在心上外,就是觉得这法子能够让自家、尤其是让女儿受益,可以狠狠摆袁楝娘一道!
谁知道,送进宫去的云风篁至今活蹦乱跳还做了婕妤,连袁楝娘也是好端端的,倒是她的霜腴……
翼国公夫人心中刺痛无比,她就那么哆嗦着站在那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上首的云风篁,多年养尊处优栽培出来的贵妇人气度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周身都萦绕着浓得散不开的悲戚,嘴唇一个劲的颤抖,哽咽道,“臣妇的女儿已经没了!没了!!!”
“没了女儿,不是还有儿媳妇在?”云风篁欣赏着她的崩溃,记忆中这位翼国公夫人高贵又高傲,虽然没有明着表现过对云风篁的不喜,甚至一直客客气气的,但有时候,客气,也是一种轻蔑——她骨子里对于穷亲戚家的乡下亲戚的居高临下,从来都是一目了然,连遮掩也不屑。
这样一个人,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会碰见云风篁这么个异数,以至于沦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还要亲自在罪魁祸首跟前听着刻薄话的境地罢?
当然云风篁是绝对不会同情她的。
翼国公夫人这会儿哭的再凄惨,江氏得知她意外被送入宫闱时,只会更痛心!
谁还不是爹生妈养的,韩氏婆媳自觉高人一等,云风篁还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些人、比谢氏、乃至于比淳嘉都紧要呢!
她轻轻笑着,用甜蜜的语气说道,“本宫记得夫人最慈祥可亲了,之前见着本宫一个乡下来的转弯抹角的穷亲戚呢,都说本宫跟卿缦一样仿佛你的女儿。遑论世子妇?”
翼国公夫人有那么片刻脑中一片空白,旋即就是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