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麓一动不动,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试探的喊:“阿篁?”
石室里没有回应。
他不安的摸着腰间的钥匙,似乎在说给云风篁听,又似乎在说服自己,“你想骗我开门是不是?这一手你从小玩到大,以往我不跟你计较,这次不能让你继续胡闹了……你其实根本没吃下那颗药丸,那是皇后经手的东西,你疑心那样重,怎么会……你别闹了,出个声,我……要不我带你去见公襄霄?”
侧耳细听,石室中寂静一片,仿佛压根没有人,甚至不闻呼吸声。
戚九麓知道以石门的遮蔽,听不见呼吸声也是寻常,可控制不住的变了脸色,他在石门前来来回回的走,不住的试探、劝说云风篁回应他。
从两人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到情窦初开后的种种许诺,还有分别这三年的痛楚与努力……他说了又说,云风篁却始终无动于衷。
最终他站住脚,目光沉沉的看着石门。
然后毫无征兆的,一掌劈散了旁边的木桌!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戚九麓怒极反笑,“从小到大,从小到大——你说的对,我什么都顺着你,不是因为我愿意顺着你,是因为你总有办法,让我不得不听你的!!!”
“小时候是这样!”
“孔雀坡是这样!”
“这回也是一样——你若只是想压着我当家作主我让你一辈子又何妨?!”
“可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做筹码来要挟我?!!!”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他怒吼着,歇斯底里的摔砸着所能看到的一切——这地方因为过于偏僻,又靠近太后给皇帝建的春半山庄,那乡绅事发伏法之后,基本上没人来过,一应陈设还是当初杜岚谷带人过来查证时候留下来的,简陋的桌椅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刑具。
戚九麓盛怒之中只顾发泄,待将诸般器物统统砸成粉碎,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鲜血淋漓。是刚才没注意到其中一副刑具里有着刀片,索性他究竟自幼习武,即使失去理智之际,身体也有着保护自己的本能,关键时刻让了下,然而仍旧给划了足足三寸来长的口子。
血洇湿衣袖,石青暗绣缠枝梅莲纹的衣料被浸润成黑色,望去刺目又瘆人。
戚九麓低头看着,眼中神色变幻,却没有给自己包扎的意思,只自语般沉沉道,“阿篁,我受伤了,你还要装么?”
石室里仍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就惨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满室回响,最后却成了呜咽,“我让你走,你说句话,好不好?”
云风篁没有任何回应。
戚九麓因愤怒而涨红的面色,再次转为苍白,他哆嗦着手,从腰后摘下片刻前才挂上去的那串钥匙——从幼年起在亲长亲自监督下,每日里腕悬砖石,一点点练出来的手稳,此刻仿佛不翼而飞,他抓着锁头,对准了三四次,才能将钥匙插进锁孔。
因为知道云风篁心思敏捷,他为着万全,在门上足足上了七道锁,此刻挨个的开,每开一道,都仿佛是捅自己一刀。
他麻木又悲怆的想,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这样心狠的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经约定婚姻,也明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却怎么忍心,以死相逼?!
戚九麓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只知道,这一回输了之后,他与她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的设计了云风篁,固然有着她进宫仓促,身边无人可用,明知道熙乐未必可靠却也不得不倚重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云风篁信任他。
熙乐是公襄霄母族为他预备的班底之一。
云风篁敢挖公襄霄的墙角,有个很大的缘故就是,公襄霄非常倚重戚九麓。
那么就算熙乐假意顺从她,却私下禀告公襄霄,也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因为云风篁坚信自己在戚九麓心目中的地位,足以让公襄霄选择息事宁人——这位世子但凡不想为了个熙乐让戚九麓跟自己产生芥蒂,就只能默认了此事。
然而经过此番之后……
云风篁还会继续这样信任他么?
戚九麓听着最后一道锁的锁芯轻响,自失的笑了笑:虽然是同一个母亲从襁褓里抚养长大的,云风篁的性情与庶姐谢风鬟却迥然不同。
谢风鬟温柔娴静,性情绵软,克己忍让,对人对事都十分诚恳,没什么心机……甚至可以说到死都颇为天真。
而云风篁狡黠跳脱,看似乖巧,实则强势刚硬,睚眦必报的同时,又多疑又善妒——在谢风鬟出事后,她的疑心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在帝京三年身边近侍只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念萱就是个最鲜明的例子。
一起长大的丫鬟,身契在她手里,家人性命捏在了江氏手里,云风篁尚且疑神疑鬼,不肯托付信任,何况其他人?
这世上能够被她信任的,一直都屈指可数。
本来戚九麓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除了母亲江氏外,云风篁最信任的就是他——但这份信任如今已然烟消云散。
以后云风篁或许还肯见他,或许还肯找他,或许还愿意同他提各种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