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缦淡淡说道:“你还不知道么?也是,我姨娘什么身份,也值得你操心惦记?她前些日子老蚌生珠,怀上了。”
她惨淡的容颜上流露出分明的讽刺来,“我爹什么性-子你很清楚,在外人眼里,他为人忠于君上忠于朝廷,在家里,规矩也一向好,敬重正妻,嫡庶有别……尽管韩氏性-子容貌都不讨他喜欢,他还是不允许任何姬妾挑衅元配。至于我们这种庶出子女,就更要规矩十足了。可就算守着规矩,他其实也不怎么看得到我们。但若是不守规矩,就必然要被厌弃。我因为是嫡母养大的,一向受到庶出兄弟姐妹们的嫉恨。但你知道,嫡母其实只想让我给她亲生女儿生儿育女,对我没什么真心实意。”
“嫡出的兄弟同我也不亲,甚至他对你,反而更有好感些。”
“算起来嫡出的姐姐对我其实还行,但我也知道,那不过是暂时的。”
“她对我的好,就好像我对待小猫小狗的好……给好吃的好玩的,甚至纵容些许的任性跟不懂事。”
“然而但凡妨碍到自己了,要扔掉要舍弃,也是极爽快的。”
“向来对我真心的,除了当年的你,也只有姨娘了。”
“可现在姨娘又怀上了,她有了其他的孩子,我又不得宠,连四皇子都没了,她还会记得我几分?”
“所以你不想活了?因为觉得你姨娘有了老来子,也不会要你了?”云风篁语带讥讽,“这不是很正常么?我要是你姨娘我也不想要你,谁叫你这般废物,连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都还要设计别人去对付。”
云卿缦对这话毫不动容,只平静道:“你虽然出身不算高贵,但自小父宠母爱,同胞兄嫂,嫡亲祖父祖母都喜欢你,还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事事处处依从你。你在这样的处境里长大,自然不会明白我这样所谓高门贵女的难过之处。在你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我们这样从来没有得到过真心实意怜爱与纵容的人眼里,那就是千难万难。”
“要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什么喜欢你?其实说穿了,陛下跟我是一路人,都是打小就不能也不敢自在的。”
“不管如今地位多么高贵多么尊崇了,骨子里还是难以忘记幼时的那份战战兢兢。”
“我们这样的人,最羡慕的就是你这样的自在与肆意。”
“我从进宫起,陛下就不是很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虽然论姿容我不算差,但……陛下看到我这样乏味沉闷的性-子,怕是就会想到自己小时候吧?”
“我也不喜欢陛下,我看到陛下那温文尔雅的样子,就想到自己幼时学规矩,姑姑们众口一词说我不是嫡母亲生的,能够有人来教规矩是我的福泽,须得珍惜。”
她冷笑了一声,“你的小心翼翼是来帝京后才学的,所以根本不会明白,正儿八经如履薄冰出来的人,哪怕有朝一日踩在结实的地上了,也不敢大大方方走路的。”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淡淡说道:“你既然对我有这许多的看法,刚刚在御前,为何还要认下那些罪名?”
云卿缦神情突兀的柔软下来,道:“我对你的种种看法,无非是羡慕与嫉妒罢了。如果可以选,我宁可选你这样的命,尽管出身不那么高贵,可好歹亲爹有亲爹的样子,亲娘有亲娘的样子,兄嫂姊妹都将你记在心上,远嫁的姑姑也当你亲生骨肉一样对待……我反正不想活了,既然你需要一个替罪羊,那我就认下来,如此,也算是偿还一些害你入宫,与戚氏子失之交臂的恩怨罢!”
顿了顿,她缓缓道,“可能你不相信,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戚氏子会来帝京。不然的话,我或许就不那么做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说了,这辈子,除了我姨娘外,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对待过我的。尽管进宫之后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恨上了我,但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云风篁看着她,冷笑出声:“即使四皇子死了,你也不恨我?”
“四皇子又不是你害的。”云卿缦闻言却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反而很平静的说道,“他没了反而是件好事,毕竟这孩子传了我一样的命苦,亲爹不疼,亲娘无用,嫡母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就算身为皇子,长大之后,必然能够受册为藩王,可是,有意思吗?”
她淡淡的说道,“我在嫡姐死后,在你跟翼国公府正式结仇后,就时常想着,我这辈子,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生我养我的人,全然不在乎我,我伺候敬畏的陛下,眼里也没有我。就算靠着翼国公府,靠着你的戏谑,在这宫里继续锦衣玉食过下去,也不过是徒然耗费辰光罢了。”
“还不如早点投胎去,兴许下一世,家里人能够对我好?”
云风篁理解不了她这种因为家里人、因为身边人不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想法,在云风篁看来,自己又不是为身边人活的,身边人对她好当然不错,对她不好,那正好没有负担的踩着他们往上爬不好吗?
得势之后报复不好吗?
过的比他们强让他们羡慕嫉妒恨不好吗?
……为什么要想不开?
不过云卿缦自己愿意顶下兄妹俩打闹导致昭庆公主伤势加重的罪名,对云风篁来说也是件好事。
至于说解开当年的真相……事已至此,这份答案反而不重要了。
她于是跟云卿缦说:“既然如此,那你上路之后,我会让人帮你额外做些道场祈福的,但愿你下一世里,能够如我一样,父宠母爱,兄嫂怜惜,长姐呵护。”
反正她是不会让云卿缦活着度过今日的。
五年前一时心软造成的后患,再不铲除,谁知道后续会不会又生出风波来?
只是云卿缦答应着进屋去的时候,云风篁想起来,又叫住她,问了句:“当年陛下践祚,诸臣慑于纪氏观望,唯独翼国公毫不迟疑的投靠……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样的事情,怕是我那些庶出兄弟都不知道,哪里是我一个庶女能够听闻的?”云卿缦诧异的看她,见云风篁皱眉,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其他问题了,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你可以去问我那嫡兄。”
云风篁嗤笑了一声:“你这些年备受冷落糊涂了么?我同云栖客还能好好儿说话?”
云卿缦抿了抿嘴:“当初他对你一见钟情,私下里曾经想让我帮你传话,为此还专门去外面淘了只镯子送给我。那只镯子如今就摆在我妆盒最底下,赤金累丝缠枝石榴嵌绿松石的。但我看出来你很怕被扣上利用我兜搭高门贵子的名头,就给你推辞了,让他寻爹娘讨论明媒正娶去。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一直同嫡母说,你什么都不晓得。”
“我知道了。”云风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还有其他话要说么?没有的话,我过会儿就走了。”
云卿缦笑了下,摇摇头,进去了。
半晌后,陈兢趴在门缝里看了眼,轻声说道:“娘娘,云婕妤悬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