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这样,皇帝顶多心生厌烦,对太后疏远些、敲打些,还不至于达到产生决裂的地步。
因为说实话,寻常人家的嫡亲祖母,在孙辈里有所偏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但……
如果八皇子并非淳嘉血脉的话,这问题就大了。
再如果袁太后知道此事却为了袁氏的利益、或者为了庇护袁氏,故作不知,那……
“现在的问题,就是弄清楚八皇子到底是不是皇儿的血脉。”袁太后这么说了一句,跟着就失笑了,“贵妃也好曲氏也罢,这两位……不翻出这事儿来说嘴也还罢了,既然翻出来了,那,多半八皇子的身世,的确有些问题了!”
蘸柳心惊胆战,咽了咽口水,抱着万一的希望,小声道:“娘娘,也许是她们故意耸人听闻……好断绝了八皇子的前途!您想,当初贤妃娘娘在外生产的时候,您是一直打发人照顾着的。她们哪里来的本事,在您眼皮底下掉包?”
袁太后闻言,侧过头来看着她,片刻,才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蘸柳啊蘸柳,贵妃跟曲氏,的确是没能力在万年县掉包皇嗣的。可是你忘了么?栀娘跟兴宁伯府,却未必没有这个能耐啊!”
太后面上露出悲哀之色,“你还记得那年兴宁伯夫妇入宫来跟哀家哭诉的话么?他们说天子厌烦袁氏,非但不亲近袁氏女,在庙堂上对袁氏子弟也没什么重用的。当初天子登基,选了六位伴读。纪明玕是纪氏子,注定没有好下场也还罢了。但袁棵却也一直一事无成,足见天子心里同袁氏的隔阂……哀家怎么说的呢?哀家先是跟他们说了实话。因着纪氏的教训,天子是肯定不会亲近任何一个外戚的。”
“尤其天子敬重哀家,那就更加不会让袁氏有着手握大权的机会!”
“但皇儿也不会教袁氏太委屈,该给的爵位跟富贵,决计不会少了的。否则,当初栀娘能够做贤妃,真是哀家按下了皇后跟贵妃么?皇后也还罢了,至于贵妃,她那样的人,真不想让栀娘补了贤妃的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可她与皇后给秦王楚王争取了提前封王后,可对栀娘做什么?没有!是她畏惧栀娘与哀家么?无非是怕惹了皇儿不喜罢了!”
“就算安妃没有被贵妃夺了宠爱,皇儿也不可能抬举袁氏的。纪氏这种例子,随便哪个天子过来,但凡还有点儿脑子,就没有不忌讳的。又怎么可能再给后来者机会?”
“哀家让他们别想那么多,与其见天的眼红别人家子弟备受重用,还不如闭门思过,仔细栽培儿孙。”
“等过些年,哀家老了,宫闱里袁氏女的痕迹淡却了,袁氏子弟也成才了,皇儿的地位也彻底稳固了,没准,也是愿意给袁氏机会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作为从王妃到太妃又到太后的人,袁太后其实大部分情况下,都很清醒很理智。
但她背后的袁氏不是这样的。
兴宁伯府轮流找上门来哭诉委屈,诉说焦灼与担心……当然,站在袁氏的角度,他们有这么做的理由。
袁氏世居扶阳郡,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却因为袁太后的缘故被卷入到国朝最顶尖的漩涡里,淳嘉登基八年方亲政,那八年里,袁氏不管愿意不愿意,终究被绑着同天子一起战战兢兢了八年。
这么着,终于淳嘉亲政了,结果呢?
他们家嫡女,跟皇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袁楝娘,失宠了。
连孩子都没保住。
他们家的顶梁柱定海针袁太后,固然迄今还受皇帝的敬重,却在对上年少的贵妃时,一次次折戟沉沙,肝肠寸断!
他们家的子弟,先是跟纪明玕一起被下了狱,之后就被皇帝遗忘了一样。
眼睁睁看着邓澄斋、郑凤棽、公襄霄、云栖客这些人靠着当年伴驾的情分,尚主的尚主,平步青云的平步青云。哪怕公襄霄这个摄政王的嫡长子,先为寿宁侯,如今为益王,这结局何尝不好了?
只有袁氏,从上到下,什么也没有。
那八年的辛苦艰难,当年千里迢迢随圣驾远来帝京的跋涉……简直一腔真心喂了狗!
袁氏愤怒委屈,汲汲营营,想让太后支持六皇子八皇子,甚至觊觎储君之位,有错吗?
袁太后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淳嘉又错了吗?
淳嘉也没错,他身为天子,汲取前人教训,避免皇权旁落,岂非是分内之事?
夹在中间的袁太后,最煎熬。
问题是双方都不能理解她的煎熬,淳嘉的想法是母后的保障有朕就行,何必总是惦记着家族?袁氏的想法是太后您如今当然高枕无忧却全不管家中如何了吗?当年你说服咱们帮着你这嗣子上位时,可不是这么讲的!
“……哀家记得哀家当时对袁氏妥协了一回。”袁太后再次叹口气,那一次,她的弟弟弟媳跪在殿上,连连叩首,也是做祖父祖母的人了,鬓发微霜,磕的额头殷红一片……实在可怜,太后一时心软,就许诺,“哀家说,如果栀娘生下男嗣,那哀家就为其谋划一番前程。如果是皇女的话,那么,哀家也会怜爱几分,但其他的,就别想了。皇儿不是那等昏君,家国大事他心中自有主张,不是哀家或者其他什么人能够左右的。”
然后,袁栀娘从行宫回来的路上,因着动了胎气不得不在万年县停留,生产。
她虽然元气大伤,却生下了一位皇子。
在今日之前,袁太后从来没有怀疑过侄女,更没有怀疑过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