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默然片刻，缓声道，“可能咱们觉得只是些许芥蒂，不是深仇大恨，是因为我四房到底是占着上风跟便宜的那一方，而在大房看来却不然，乃是锥心刺骨的羞辱罢。”
“只是家里人都没有了，这样的血海深沉，还不能让他有所触动。”
“却实在叫本宫意外。”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本宫以为大是大非上，二十一哥没有问题的。”
“娘娘。”清人流着泪说道，“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娘娘呢？若是觉得当年夫人当家是对大房的羞辱，真有点儿骨气，娘娘欲为家中兄弟说给皇家当驸马时，他何必理会？！夫人那些年里是抢了大夫人的差使。可这也是大夫人不堪大用的缘故。夫人当家的时候，并没有亏待大房，甚至对大房颇为敬重。人前人后也是给足了大夫人体面的。否则老太爷老夫人都在，难道还能容忍长幼秩序颠倒的事情吗？”
“何况就算夫人当家事实上让大夫人受到了羞辱，可当年六小姐的事情出来，大房何尝没对娘娘落井下石？”
“有什么仇怨，他们当时也报复过的。”
“后来娘娘得了势，从家中为皇家选驸马，带给大房的，带给谢氏的，岂非远远超过了夫人得到的？”
“娘娘难道还欠他什么吗？”
“他有今日，都是娘娘的恩典！”
“本宫当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谢无争不好。”云风篁平静道，“但你跟他说这些，他就会回心转意么？他不会。就算他会，本宫也不稀罕。本宫能够走到今日，靠的都是自己。所以本宫也从来不会将指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谢无争他跟本宫一条心也好，别有所图也罢。如今本宫身为贵妃，上头继后都垮台了，膝下诸多子嗣，前朝也有殷衢为援手，这局势比当年初入宫闱时不知道强了多少。当时本宫都没心灰意冷，何况如今？”
她淡淡说道，“当年元后也好，如今才废了的继后也罢，还有这些年来被本宫弄下去的高位，谁不是父兄地位尊崇、党羽众多？但她们的父兄，她们的党羽，她们的家世……最终能救她们么？”
贵妃站起身来，十五岁入宫，披荆斩棘十三年方有今日。
虽然因为常年养尊处优，面容身段仍旧美貌动人，眼神却已不复少年时候的锐气逼人。
而是多少有些倦怠了。
但此刻，云风篁微微扬首，眸色清明，却是一扫这些年来风风雨雨留下的疲惫，重归于锋芒毕露，“本宫在这宫里，白手起家，非但没用上族中任何襄助，甚至还有着诸多反哺……然而却当局者迷，明明高门贵女在本宫面前不堪一击，却仍旧落入窠臼，觉得没个可靠的娘家支撑，前途未卜。实际上，这些年来，本宫靠过家里什么呢？父兄们给本宫帮的忙，还不如你们这些陪嫁来的体贴周到。”
“与其再在谢氏子弟身上花费心思，还不如本宫自己多保重！”
“实在闲得慌，莫如栽培栽培你们这些人！”
“总也比指望那些人长起来之后，会得知恩图报，为本宫保驾护航，来的可靠。”
清人闻言大怔，又是惶恐，又是感动，不禁哽咽道：“娘娘，婢子万不敢当……”
“你怎么当不得？”云风篁冷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自从入宫以来，虽然起初也是磕磕绊绊，好歹从未对本宫生出过异心！诸多机密，要是没有你们，压根办不成！朱萼更是年纪轻轻，惨死宫闱……谢氏诸子弟，又为本宫做了什么？谢无争受本宫提携，从边陲乡绅子弟，一跃为当朝驸马，更是在本宫的暗示下，被殷衢、崔琬一而再再而三的照拂，方有今日！结果他翅膀还没硬呢，就惦记着要自立门户，甩开本宫辖制了！”
“你们这些年来，可生出过弃本宫而去的想法？”
“婢子们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清人是江氏身边出来的心腹，天然对大房子弟谢无争有着一定的防备与敌意。
这会儿越发的痛恨起了这位原本备受期待的二十一公子，“二十一公子不识好歹，索性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尚未成就气候，便教殷尚书察觉，好叫娘娘得知……”
“他如今或者没有完全成就气候，但这些年下来，又是驸马，又是本宫不遗余力的扶持，羽翼多少有着丰满。”云风篁淡淡说道，“而且这人本身也是聪慧，此刻只怕已经知道本宫对他的怀疑了。”
思索了会儿，就吩咐道，“这样，明儿个，召他入宫，本宫要亲自质问呵斥他！”
清人忍不住劝道：“娘娘息怒，如今还不知道驸马私下里做了些什么，而且两位公子也在他府上，若是打草惊蛇……”
“他八成有所察觉了，这时候不跟他摊牌，他才可能会狗急跳墙。”云风篁摇了摇头，面色微冷，说道，“本宫的性-子，他应该也有所了解。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毫无动静，一切如常，那必然是不给他任何机会，你说他还能心存侥幸不成？倒是摊开来说，他多半还能徘徊一二。”
贵妃垂下眼眸，淡声说道，“再者，虽然殷衢断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胡闹，八成是皇城司拿的口供，他自己也有所印证，这才告诉到本宫这儿。但，到底本宫如今亲近的血亲就这么几个了，总也要给他个自辩的机会。”
要是谢无争给出的答复能够说服她，那么两人往后当然还是兄妹，是自己人。
要是说服不了……
那，就算是嫡亲堂兄妹，她的便宜，也不是这么好占的！
谢氏上上下下诸多亲眷之中，以谢无争从云风篁这儿沾的光最多，连云风篁的生身父母、同胞兄长都望尘莫及。
谢无争敢反水，云风篁抽筋扒皮、敲骨吸髓，也要将自己的付出，从他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对了。”贵妃略作思索，又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氏似乎知道的不少？既然如此，那顾珏往后都是要伺候秦王的房里人了，也算本宫半个儿媳妇，本宫总也要心疼她一番。着她去诏狱探望一回顾氏罢，权当诀别了。”
清人小声提醒：“陛下这次甚是不喜，似乎不打算留下顾珏？”
“那又如何？”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只是让她去道个别而已，其他的，到时候再说罢。顾珏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应该知道，本宫赐她这样的机会，是为了什么。”
顾珏的确很聪明，她如今身份不比从前，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皇帝那边已经决定让她跟顾氏其他人一起下去，但也晓得不能得罪贵妃不说，还得尽量展示自己的价值。
故此接到消息之后，毫不迟疑的去了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