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是个简单温柔的女人,将儿子也教得单纯可爱,对他来说,世界上最重要也最可爱的两个人,就是他们。
他没法想象,如果他们发现他近来做过的那些事,到底会有多失望,更没法想象,儿子会不会因此受到打击。
舒玉卿坐在一旁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本担忧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变得有些心疼,也有些感慨。
她坐近一些,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安慰似的抚摸着,轻声道:“阿济,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储开济微微耸动的肩膀僵了僵,慢慢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玉卿,你——都知道了?”
舒玉卿叹一口气,目光里含着几分无奈和伤感:“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便是猜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储开济心底划过一丝难堪,又伸手抹了把脸,闷声道:“玉卿,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逼迫别人……”
“阿济,知道你是为了小满好。不但是你,甚至是我自己,起初都抱有过侥幸心理。我也很自私,希望小满能健康快乐的活下去,哪怕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们都刻意忽略了事实,她也是个孩子,没了母亲,不代表她就不值得被爱……”
舒玉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注视着治疗室的方向,既温柔,又愧疚。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小满被人这样对待,我会多么难过。小满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一定也不希望受到别人这样的'帮助'。”
储开济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弓起后背,捂着脸痛哭:“玉卿,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他,年轻的时候不懂管束自己,更不懂珍惜时光和感情,辜负了别人;也是他,当初没能顶住各方压力,耽误了玉卿十几年最好的年华,让她无法在更年轻、更健康的时候生下小满。
“阿济,发生在我们相识之前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追究,可是,以后的事,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再做错。不管有多久,一年也好,五年、十年、二十年也好,我们陪着小满一起走下去。”
舒玉卿忍着眼眶里的泪,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她知道,许多年前的他曾有过不堪的过往,可现在的他,至少对她来说,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
他一直真心爱着她和小满,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没有违背过当初的誓言。
这便足够了。她没法让自己变得更无私。
外面的天空一片晴朗,这条空荡荡的走廊上,却像暴雨过境,气氛沉重。
储开济混身脱力,慢慢靠在冰凉的墙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人父母,最难过的莫过于不得不学着接受自己的孩子也许只有十分短暂的生命。
可是,他明白妻子说的是对的。
事到如今,唯有向现实妥协,才能弥补他过去犯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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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米高空以上,飞机朝着巴黎的方向平稳飞行。
月初霖和郁驰越两个人坐在头等舱,许久都没有说话,四周除了一片飞机的轰鸣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直到机舱中响起“叮”的一声提示音,紧扣安全带的标志解除了,两人才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一般。
过去那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虽然还不断的在脑海里盘桓,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恰好是用午餐的时间,空乘推着餐车走近,替两人将餐食一一摆好,又给两人倒上香槟。
郁金香杯里,一簇一簇小小的气泡随着飞机轻微的晃动争先恐后地上涌。
“郁驰越,你真的对储开济的家人说了什么吗?”
是月初霖先打破沉默,问了之前在咖啡厅里,他对储开济说的最后那句话。
郁驰越没有直接回答,而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呢,你真的会去威胁他儿子吗?”
两个人坐在相邻的座位上,转头互相对视,久久不语。
有灿烂纯净的阳光从舷窗外照进来,将两人的脸庞映得柔软而明亮。
不用明说,他们的心里便都明白了。
谁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他不会直接对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她也不会将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
也许真的到了绝境时,他们会不管不顾,可是现在,他们依然理智,依然清醒,知道谁才是真正做错的那一个。
只不过,是他们血缘上至亲的那两个人都不够了解他们罢了。
唯有现在,唯有此刻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是真正理解自己的。
沉默的对视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又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可是,谁也没有开口挽留,谁也没有开口解释。
她有她的未来要奔赴,他亦未从艰难的处境里摆脱出来。
她不会为他停下脚步,他也无法即刻给她遥远的承诺。
十个小时的航程,跨越山川湖海,未经过黑夜,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当地时间还只是傍晚。
广播里播着中法两种语言的提醒,舱门还未打开,乘客们便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离开飞机上有限的空间。
头等舱门口,空乘已经就位,微笑着等待乘客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