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都在打机锋,方晋杰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捋着白胡子端得一派仙风道骨,慢悠悠开口道:“诸位大人言之有理,我等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从宗室中寻一适龄男童,过继到先帝膝下,登基后再由诸位大人悉心教导,相信假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
随行臣子附和:“先帝遗诏中所言的传国玉玺也许已经遗失,与其寻一个不知在何处的物品,不如先另立新帝,再从长计议。”
“这……”
过继宗室男童的主意,连镇南王这个正儿八经的元氏子孙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若是开口反对,岂不是更落人口实,江、房二人必定又攻讦他觊觎帝位。
江肃没有说话,尽管麾下谋士也打着另立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打算,但是自己立的和别人立的是有区别的,焉知是不是方晋杰这老家伙想的毒计,一心挑起他们三人争斗,自己好渔翁得利。
房牧山最急,不想答应就直接说了:“我认为不妥!稚儿过继之后,教养之责应由谁来担负?我等都是大老粗,骑马打仗还成,喂奶养儿全不会。”
“此事无需多虑。”方晋杰成竹在胸,“先帝贵妃崔氏,出身清河崔家,知书达理又熟知内宫事务,由她抚养再合适不过。”
房牧山吃惊瞪大眼。
崔晚晚那妖妃?还知书达理?你他妈逗我?
消息传到摘星楼的时候,崔晚晚正在亲手酿青梅酒,只见佛兰把渍好的梅子放入琉璃罐,然后她再倒酒,便成了。
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指头,很是满意:“我亲手酿的,一定好喝。”
饶是佛兰如此端庄沉稳,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梅子又小又涩,指不定多苦。”说完往琉璃罐里加了些糖。
“反正会有人喜欢喝的。”
崔晚晚自信满满,正好这时有人送来前朝的消息,佛兰听闻不免诧异。
“竟要过继到娘娘这儿——”
崔晚晚倒不怎么惊讶,托着腮问:“养小娃娃和养旺财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佛兰一扫大宫女的稳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您可千万别答应!那又不是小猫小狗,给口吃的喝的,喜欢了逗一逗,不喜欢就大不了送人。您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养小孩呢?”
“怎么说话的,我哪儿像个孩子?”崔晚晚拍案而起,挺着胸脯问佛兰。
佛兰恨铁不成钢:“您就别跟着瞎起哄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问您,如果真的要替人家养儿子,还走不走了?”
“当然要走啊,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佛兰比老妈子还操心,苦口婆心劝道,“养久了都有感情的,到时候分开,您不难过?又或者那孩子已经记事了,无论对他多好,他还是只记着生母,您又如何自处呀?”
“好了好了,知道了——”
崔晚晚不厌其烦,拿手去抚佛兰的额头,道:“此事我自有分寸,知道你管我一个就够累了,没精力再照顾小娃娃,放心吧,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瞧你这样子,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头上皱纹可以养鱼了好嘛。”
闻言,佛兰才刚消了一点气,顿时又升了起来,她气鼓鼓抱起琉璃罐子就走。
拓跋泰也得知了消息,于是来到摘星楼,正巧遇到佛兰。只见这位处事圆滑的大宫女竟然板着一张脸,腮帮子鼓起,看样子气得不轻,而且竟然不打招呼就走掉了。
惯会气人的那人还倚在门口挥手:“你好好休息吧,不用管我啦。”
气得佛兰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儿跑不见了。
“拓跋泰。”崔晚晚喊他,“进来说话。”
宫里之人一向拜高踩低,自从元启死后,摘星楼也冷冷清清,伺候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若不是新帝未立,崔晚晚这个前贵妃恐怕早该挪到冷宫去了。
拓跋泰进殿后掩上门,崔晚晚没骨头似的倚在贵妃榻上,懒懒开口:“我口渴。”
拓跋泰置若罔闻,走近问她:“娘娘将来有何打算?”
“你想知道?”
“嗯。”
“说来话长——我嗓子干,说不出话。”
拓跋泰拿她没辙,只好去倒了一杯茶来递给她,她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撒娇道:“手软嘛。”
反正就是不接。
“不知娘娘可读过论语?”拓跋泰把茶送到她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斜眼狐疑:“考我学问?”
“崔氏家学渊源留长,想必娘娘也是满腹经纶。”
崔晚晚坐起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于是趴在他肩头,故意撩他:“妾身不像将军见多识广,略认得几个字而已。不知将军说的哪篇?兴许我读过吧。”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娘娘读过吗?”
整天吃饱饭,不干正经事,不觉得难受吗?
“你——”
崔晚晚柳眉倒竖,气得想捏拳捶他,可又发现这厮皮糙肉厚的,拳头落上去也只是给他挠痒痒。于是半空中把手收回去,转了转眼珠子:“妾身才疏学浅,不曾熟读孔圣人,但妾身读过荀子,记得一典故。”
“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非一日之闻也。”崔晚晚徐徐环住拓跋泰的腰,脑袋拱进他怀里,“不知将军与柳下惠,孰高孰低?”
她无愧于艳冠大魏的美名,枕在他怀里,一张巴掌大的脸,眉眼含羞,腮凝新荔,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完美。偏偏她还笑得勾魂,即便是柳下惠也要变成登徒子了。
拓跋泰把她圈在怀里,低低说道:“娘娘莫要引火烧身。”
“烧就烧,那不是还有将军你灭火嘛。”
拓跋泰愈发火大,翻身在上:“玩火自焚的后果,娘娘可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