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抬头看屈贵人,但我也能感觉得到,她的眼神简直已经要在我的后脑勺上烧出了一个洞来。
我就满心得意地弯起眼睛,又捧着茶碗去撇茶叶沫儿。
王琅就低声问屈贵人,“冬天取暖费事儿么?按您的品级,每日里三十斤银霜炭是要有的,管事的太监不曾亏待您吧?”
屈贵人当然满口‘没事儿,都好着呢,到了冬天我还嫌热得慌’。
‘没有,大家对我都很尊重!皇贵妃?她不来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她’!
屋外已经吹起了秋风,紫禁城没有高大的树木,这风吹起来也就格外的大,呼呼的风声有时将窗子吹得梆梆作响,越发显出了未央宫里这一盏油灯的宁静。我闭上眼,听着这一对关系微妙尴尬的母子对话,心中居然难得地泛起了一股暖意。
自从哥哥去了东北,已经有很久很久,我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
过了一会,王琅站起身来,告退去了净房。
从他的衣角卷过屋门开始,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变,我放下茶碗抬起眼,正好迎上屈贵人利箭一样的眼色。
“别以为你把小六子带来和我吃一顿饭,我就会对你怎么好怎么好。”屈贵人唾了一口,“小狐狸精,把王琅哄得一心向着你!我告诉你,今年年末你要是还没有消息,我就……”
要是从前,说到子嗣我还真有几分心虚,但是现在对屈贵人,我是一点都没有什么孝悌的心思。
我也压低了声音吓唬屈贵人,“您说,您尽管说,最近王琅忙得厉害,我还没告诉他蓬莱阁的事。您就等着吧,要是他知道您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送死,一句话都不多说……”
这个威胁,对屈贵人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她可以否认王琅和我姑姑之间的情分,但却决不能否认,她儿子还是很宠我的。
屈贵人精致的面孔一下就扭曲起来,她咬牙切齿地说,“你——”
我哼了一声,想着万穗的话,又模仿着她那种高高在上惹人厌烦,却又一言九鼎的气势,低声道,“我告诉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可你毕竟是王琅的亲娘,我又是王琅的媳妇,咱俩往后还有日子处呢!屈贵人,我能把小六子带来和你吃一顿饭,就是看在这一点上!你也得收敛点你的市井泼妇态度——还是那句话,咱俩以后可还有日子处呢!”
屈贵人不做声了,她瞟了我一眼,似乎在试探着我的态度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安之若素,由得她去看。
万穗实在是我的前辈,她说的每一句话,简直都是金玉良言。
我相信我因为自己的误会,莫名其妙就三年不理会她,万穗自己肯定是感到很不舒服的。她也不是没有傲气的人,依着她自己,她未必就不想和我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下去。但谁叫我是太子妃,她是藩王妃?我们以后还有日子处呢,所以她是再不情愿,也要和我搞好关系。
而我与屈贵人之间虽然相看两相厌,但瞅在王琅的面子上,也总要维持住表面的和气。我可以满足她的一点要求,带王琅来和她一起吃饭,但我也决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一顿饭能够感动屈贵人。蓬莱阁的事,就是我的一个把柄。
屈贵人之所以难缠,无非是因为她无欲无求,现在她有了欲求——想要王琅好,又有了把柄落在我手上,恐怕从此,也只能任我揉捏。
我就对屈贵人露出了亲切的,和蔼的笑容,将我的高高在上,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掩嘴笑着说,“贵人您说,我讲的对不对呀?”
屈贵人又沉默了一会,玉容阴晴不定,然后她也得意地哼了一声,仰起头来模仿着我的样子,掩着嘴笑着说,“苏世暖,你别忘了,这亲娘是换不了人的,小六子就是记到王母娘娘名下,那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可这媳妇儿,却是可以换的!”
我忍不住跳起来,“你!”
就在这时候,王琅进了屋子,他好奇地看着我,“怎么?你什么?”
我瞪了屈贵人一眼,甜甜地道,“我是说,请屈贵人放心,以后有空我会常来看她。不过现在也到锁门的时候了,咱们也该走了。”
屈贵人简直更加洋洋得意,她说,“不要紧,只要知道你们好,我就好了!你们别来看我,别惹麻烦!”
为什么说来看她是惹麻烦,个中当然牵扯到了我姑姑将王琅收为养子的往事。屈贵人这是在暗示王琅,今日的母子分离,还是因为我姑姑当年的小气。
虽然这逻辑太蠢,很强词夺理地无视了王琅的太子身份,与我姑爹的心结,但也实在很毒。
我白了屈贵人一眼,还想再说什么,王琅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腕,轻声道,“的确,小暖,我们也该走了,还不向贵人告辞?”
只一句话,他的态度和立场,已经分明。
我就又咧出胜利的微笑,向犹有些懵懂的屈贵人摆了摆手,“贵人不用远送,我和六哥走了!”
想了想,又觉得很甜蜜:虽然我常常为王琅犯贱,但王琅待我,也的确没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