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向翎沉默地听完,直到火苗再次将要熄灭,他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也是江屿描述的整个过程中最大的疑点。
你怎么知道江驰滨会用酒害你,又是如何知道丞相跟你母妃的案子相关?
是巧合。江屿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那少见的异能,扯谎道,江驰滨那下毒的侍女,我恰与他们兄妹二人相识,他们提前向我通风报信。至于丞相那边,满朝文武都知道若杨公主的案子是他主权,最后的处决命令也是他下的。
萧向翎轻轻摇了摇头,他半张脸隐在暗处,神色不明。
江屿蓦地感受到久违的不安。
这不像你。他轻声说着,你不像是因为片面的怀疑、蛛丝马迹就会下手的人,你有更多的证据。
萧向翎紧盯着江屿,你怎么知道你母妃一定有冤屈,又是如何知道丞相当年做了什么?
这目光厚重而密实,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但江屿并未避开视线,只是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目光中逐渐加快。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良久,他缓缓开口,该到你了。
洞外风声凄厉,洞内静得诡异,偶有火苗劈啪作响,在半空中炸出光亮的火星点。
刚刚给你用的药草,叫含思草。萧向翎开口,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烧伤得狼狈。
所以你来京城,主要还是想去找他。江屿问道,但你们许久未见,从何开始找,他又是否记得你,愿意被你找到?
啪嗒一声,萧向翎手中的柴火没拿住,摔进火堆里,外焰跳动了一瞬,使对面的人影有了几分重合。
时间不早了,先睡吧。他说道。
直到一旁江屿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萧向翎仍然坐在火堆前。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地灰烬,泛着潮湿的冷意。
白月将下,天色渐明。
他动了动已经发僵的四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热气在半空中化作水雾,凝结成一团的形状。
雾气中,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人一袭白衣,坐在他对面,眼中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这草药名为含思草,会有些痛,但是治烧伤很管用,不会害你的,信我。
不归山向东策马三个日夜,便是那热闹的京城,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玩的,尽管与我说。
阿翎
似是对这些回忆般的幻想已经习惯了一般,萧向翎并未有过多触动,只是沉默着等面前的热气散去,雾气中缥缈的人影也随之消失。
脑海中便只剩那日江屿对他说的一句话:
若非如此,故人又怎会成为故人呢?
他又是否记得你,是否想被你找到?
江屿这一觉算是实打实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还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已经晾干的外衫。
而萧向翎还维持着昨晚的坐姿,像是没动过。
没睡?江屿起身,将外衫穿好。
也是刚醒。萧向翎面不改色地扯谎,同时微垂了眼眸,将一些隐秘的情绪深深藏匿起来。
这里距离那女子提到的地方不远,步行的话,半个时辰?江屿拿出地图,指出两个位置。
还是有些久,你伤得不轻,不要走太多路。
一些皮外伤而已,习惯了。江屿表示无所谓,刻意忽视了萧向翎眼中探寻的神色,并未过多解释伤疤的来历。
你若是介意,可以先骑马前去,我步行也很快。萧向翎沉声道。
江屿少见地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萧向翎指的是介意共骑一马之事。
骑一匹马而已。他轻笑道,我不会介意。
第22章
不出多时,二人便驾马到了那女子所描述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是一片肉眼可见的荒凉,半山腰处的百亩田地几近荒芜,翠绿色的麦苗已经枯黄,土地已经干旱到裂开一条条浅口子。
山下分明有河水,山上怎么旱到这种地步?江屿环视四周,翻身下马,怪不得青壮年都要走出去。
或许不是气候的缘故。萧向翎跟在江屿身后,拴好马匹,取下拴在马颈上的包袱。
是这里风水不好。
江屿看上去并未相信,笑道,没想到驰骋北疆的大将军,还会信风水一说。
萧向翎自从洞中出来后便没戴着面具,便使得面部神情分明了许多。
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
路上偶有过往的行人,看见这二人皆是眼前一亮。
倒不是服饰有多么光鲜,单是两个人眉宇间的神色与气场,便不似这山间农夫。不少人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偷着瞧一眼便笑得花枝招展。
只是或许两人神情都过于严肃了些,愣是没人凑近一步。
他们在往同一个方向走。江屿提醒道。
两个人夹杂在人群中间,不过几分钟,一个老旧的宗祠便呈现在眼前。
他们在拜的那尊神像,是江屿转过头,却见萧向翎像是没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萧将军?
嗯,可以这样说。萧向翎敷衍答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尊像。
两位小公子也来拜神像呐?终于有个女孩凑到他们身边,问了一句。
江屿听闻回头,敛去严肃神色,笑着回礼道,这神像可有什么来历?
形状好看的眼尾一弯,便宛如一把软剑挑起满池桃花,其中还漾着波光潋滟。
那女孩很是热切地讲了起来,其实不仅是旱灾,大事小事甚至相安无事,人们都会来这拜上一拜。据说这尊神像的原型,也是个非常俊俏的小公子。
江屿只是笑着,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都相传很久以前,鬼门大开,大街上满是鬼魂,术士无奈,便都绑了起来想用火烧光。
江屿眉头一紧,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顾渊带回的画本上看到的一句:三百年前,百鬼横出,术士以火焚之。
然后呢?
然后有一个公子非常厉害,有上天入地的法术,不仅超度了鬼混,消除了旱灾,还救人们于水火之中。
后来呢?一直沉默的萧向翎突然在一旁开口。
后来传说他是归隐山林间了,从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
萧向翎垂眸,似是并未感到意外。
二人向姑娘道了谢,便走进了祠堂。
虽说祠堂老旧,但里面却干净整洁,香火不断,看得出是人们一直敬奉供养的一尊神像。
江屿拿起几根香,便也入乡随俗地拜了拜。
那神像与普通的像都不一样。
大多数的神像为了起到辟邪之意,面容狰狞丑陋;亦或是有一种诡异的神圣感,叫人不敢落下目光。
但眼前这尊像,却极有人性色彩。
那面容与常人无异,神态自若,微侧着头轻笑着,像是要低头对谁说句什么话似的。
而又不像是对着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