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太子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但却令人觉得,这摇头并不是否认对方的问题,而只是单纯地表达无奈,亦或是不想回答。
他转身离开,半路回头看了一眼。在晦暗的牢火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北疆战场上见。
而那一向温和的目光中,却是透露着明显的杀意。
数月过去。
冬至,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江屿府上的三盆火炉变成了四盆。只是站到门口,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甚至令人窒息的热气。
江屿身体恢复得很好,顾渊整天琢磨着怎么让膳房做点滋补的餐食,给他们家殿下送过来。
而江屿那一向苍白的脸,也好不容易沾了点血色。
这段时间可以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魏王做得轻松得很,没有饥荒,没有刁民闹事,大小事情都被别人处理得妥帖,江屿不过偶尔翻翻文书,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斗米的事情。
北疆战事反复,捷报常有,奈何北寇狡猾,总是清缴不到根源。
皇上最近龙体还算安好,看那矍铄的精神气,再撑几年也不成问题。
除了偶尔在堂院内练剑,江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斜靠在塌上,看顾渊上次带回来那些民间杂事,偶尔掺杂着几本动作画本。
杂事中提到不归山,他便总能想起自己颈上的玉,以及缠绕多年的那些诡异梦境。再深入去想,便是在山洞中试图向萧向翎探寻不归山传说,而后心血来潮问的那一句话。
他问:那传说中的鬼,是否就是萧将军你?
对方自然是摇头否认。
但若细想,却终究有些不对。话问出的一瞬间,对方却像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才极其轻地摇了摇头。
轻得像是随意的敷衍,又像是刻意在隐瞒些什么。
现在回忆起来,萧向翎对山上的地形也是熟悉得不寻常,对两个位置隐秘的山洞都了如指掌,并不像是第一次前往此处。
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而今竟也对不归山好奇了起来。
念及此,脑中却又有一映像始终肆意地向外钻是那冬日初雪的深夜,披在身上的一件厚实的裘衣。
自从那日二人交手后,便是许久未见了。
虽说平日里二人并无什么见面的契机,但江屿却总是觉得,对方像是有意在避着他。
毕竟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雪白的裘衣,却愣是不听话似的往脑海里钻,让人心烦。
备驾。江屿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对顾渊吩咐道,去夏大人处。
宫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步辇内却依旧泛着冷,时不时有风吹进来。
顾渊坐在江屿身边,为他盖上了那件雪白的裘衣。
顾渊。江屿斜靠在车壁上开口。
顾渊一愣,平日里江屿对他说话向来是径直吩咐,很少有叫了个名字却没有下文的情况。
殿下?
突然想起一事。江屿慢声道,我与萧将军出行去不归山时,我骑的那匹马,可曾由他人经手?
顾渊顺着裘衣的手微微一顿。
二人走的时候分别驾两匹马,回来的时候同乘一匹,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却并未多问。
而自从两人不归山回来,都已数月有余,他不知江屿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
而江屿的神色看上去却又轻松散漫,似是对结果完全不在意。
马匹是夏大人从众马驹中挑的,体力、体型、性情都较为合适,随后是我牵过来的,可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随便问问。江屿笑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随意侧头,目光打向顾渊的眼中。
黝黑的眸子中映着两个人影,共骑一匹马上,而二人距离极近,举手投足间似有亲昵之态。
江屿错开目光一笑,顾渊这是害怕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大概还在将曾经那些莫须有的暧昧谣言耿耿于怀。
那你知道我为何与萧将军共驾一匹马回来吗?提到萧向翎,江屿心情似是忽然变好,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玩笑话。
顾渊看着江屿略微弯起的眼角,试探道,殿下那匹马出了什么问题?
这倒是没有。江屿眸中渗露几分意味不明的浅笑,是因为萧将军他
铿
话音被骤然响起的刀剑声打断,顾渊挑开车帘一看,车辇此时竟是路过了将军府上。
最近事情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倒是有很多人上赶着到将军府去虚心求教。顾渊解释道。
嗯?江屿也抬起眼皮看过去。
只见院门开着,里面围着一小圈人,萧向翎和另一个身着常服的青年人站在中央,二人似是在切磋剑术。
顾渊总觉江屿这声嗯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却只当是他与萧向翎素来关系不和,一边催促着步辇快点经过,一边试图岔开话题。
话说前几日路上遇见夏大人,他还说殿下寝殿中实在是太热了,不然他
如何求教?江屿挑了挑眉,竟是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非要刨根问底。
顾渊后悔嘴碎说了那么一句,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有不少人仰慕萧将军常胜的大名,提剑来请求切磋,实则是求指导,这几日人也是越来越多。
江屿竟是一直未落下视线,薄薄的眼皮在上方折成了一个极浅的褶皱,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却也俊俏又乖张。
他看见萧向翎站在院落中央,手中没拿那把沙场上常用的玄黑剑,却是换了一把相对普通的铁剑。
而似是由于教导的性质在,一招一式总缺了点味道,像是在刻意收敛着速度与力度。
可即便如此,对面那人还是应接不暇,不一会就气喘吁吁。
顾渊看着江屿的脸色,帘子降也不是,举着也不是,便僵在了远处,全等江屿发话。
却不想对方竟是看得津津有味。
车辇经过并无多大声响,尽数被院落内的打斗声掩盖过去。
但萧向翎却似是察觉到门外的目光,转头看去。
二人目光又猝不及防相对。
萧向翎只是微微喘着气,脸上依旧戴着那密不透风的银质面具,却有几滴汗水顺着微微仰起的下颌淌了下来,正好回转在凸起的喉结中央。
放下。江屿错开目光的同时轻声开口。
车辇侧帘应声而落。
又行了十余米远,车辇却猝然停住,甚至高度也降了下来。
顾渊便直接走出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