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你换药吧。江屿忽然说着。
在这段时间里, 他也与御医逐渐学会了如何简单处理伤口,如何换药,即使手法不是特别熟练, 萧向翎却十分愿意让他尝试。
室内只有月亮的微弱亮光, 他们却并没有点燃烛火。
即使只间隔几个时辰的时间,绑在伤口上的白色布条却已经尽数被血染成深色。随着外面覆盖的外衫被解开,便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已经好多了。江屿不动声色地解开旧布条, 每天扯着一样的谎。
那多亏殿下照顾得好,如此待遇, 我可得好好珍惜。
身后的伤口处理完毕,江屿把位置转移到了对方胸前。或是由于略微紧张的缘故,他能够看清对方胸膛微弱的起伏,能够看见脖颈与锁骨处的肌肉骤然收紧。
闭上眼睛。他说。
说完这句话才顿时觉得好笑。萧向翎在北疆带兵多年, 见过的伤痛、血肉、尸体都比他多了太多,自是不怕的。
而如今他竟在处理伤口之时叫对方闭上眼睛,仿佛如此便能将疼痛减弱分毫。
萧向翎没反抗,顺从得过分。
江屿反而由于对方的动作而沉沉松了一口气, 如此对方便看不见他略为抖动的手指, 以及急促乱颤的睫毛。
他将布条仔细解开, 避免手指碰触到皮肉与伤口, 在看到那有些狰狞的痕迹时压抑着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却还要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将干净的新白布条系回原处。
好了, 睡吧。江屿双臂从对方身后穿过,将褪到一半的衣服再披回对方身上,细致得不像话。
两人和衣躺下,过了很久, 江屿还是毫无睡意。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如窗外的夜晚宁谧。
江屿躺靠在对方心口上,听着那一向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如今却逐渐变得紊乱而虚弱。
对方就这样安静地卧在榻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江屿甚至不敢抬头向上看去,他只是用双手握住那有些泛凉的手指,仿佛如此便能够让其一直温热。
他心里焦灼而忐忑,在对于对方状态茫然的状态中慢慢闭上眼睛。
月光如倾泻的流水一般打在他高挺的鼻翼上,在那看不见光的内侧有一道不经意看不出的细微水痕,一眨眼间便迅速消失在对方棉质的衣领处。
萧向翎。他试探着轻唤一声。
对方却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刻回应,相握的手指依旧冰凉,并没有那令人安心的回握力度。
你睡着了吗。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同时无意间将手指扣得更紧。
我之前每次与你接触的时候,心脏都痛得厉害,我也想起之前我不辞而别的原因。他的声音全部闷在布料中,听上去鼻音很重。
我也想起来原因,他们告诉我说,我们两个人,至少要牺牲一个。
江屿的手指在对方手心中轻轻画着圈,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你当时怎么那么傻,整个人像个木头一样,否则当初我若是知道你也喜欢我,也必不会擅自离开。
当时我觉得我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可怀念的,却忽视掉了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时间。
可现在我不在意了,即使再疼,我也愿意与你一起。他轻声叹了口气,其中有着惋惜惆怅,也有着无可奈何的痛苦。
但是这段时间,自从你中箭之后,我心脏便不痛了。御医说你
他将脸紧紧埋在对方领口处,每一寸凹凸不平处都被紧密地贴合,他很长时间没有呼吸,仿佛要把自己憋死在这里一般,直到肩膀由于缺氧而微微抖动起来。
明天会好起来。
明天请一定要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堂院里看松树。江屿轻声说,你想我们在树下也可以,不过那树干粗粝得很,要套上外衫。
他轻吻了一下萧向翎袒露在领口外的皮肤,可能是由于暴露在空气中的原因,那一块泛着些许凉意。
江屿仿佛被这温度蛰了一般迅速收回,随即在漆黑中闭上眼睛,声音轻得仿佛穿过门廊的风。
晚安,萧向翎,明天见。
黑衣道士被处刑的当天,行刑台下面有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江屿带着一个较为宽大的兜帽将自己的面部遮挡起来,混在前排的人群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肩部被轻拍一下,急促地转过头去看。
只见魏东站在他身后,似是还有些慌乱,抬了几次眼才与他对视。
何事?江屿问。
只是碰巧遇见,便来问候殿下。魏东纠结几番,继续开口,曾经由于身份原因身不由己,多次为难于殿下,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望殿下
你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于我。江屿转回头去,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受人指使屡次刁难于我,但我知道你并非本意,你并没有真正伤害于我,还有几次助我脱险,算是一功一过扯平。
话音落下的同时,江屿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声音,此时行刑台上流淌出粘稠而猩红的液体。
还有事吗?江屿转头扫过对方,打算在人群离开之前撤离这里。
殿下难道就从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担心自己身上的毒?魏东没忍住,径直问道。
声音不小,以至于周围有些人四处环顾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本王不担心。江屿侧身避了几步,隐在兜帽下的目光清澈而灼人,人固有一死,若是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倒也不如死了更痛快。
所有皇子都拼死拼活抢夺的那个九五至尊,难道你就不想?
江屿听见这话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答,自然想,但与其他皇子不同的是,我不仅想,而且会做到。
魏东整个人有些怔愣。
所以也不用拿毒药一类的东西来套我的话了。江屿转身欲走,你当初根本就没把蛊毒放进去,取而代之的是最普通的情毒。临时心软抗命是什么原因?因为你妹妹,还是因为我?
你怎么知道?魏东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诧。
江屿轻笑起来,抬脚迈步,转瞬间便消融在周遭的人群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叫人捉摸不透。
他说,都在你眼睛里写着呢。
江屿在回去的路上顺手买了一根红色的丝带。
卖家说他可以在纸条上写字,将其缝进丝带里面,然后送给别人。
他觉得有趣,便提笔写下几个隽秀的字体,正想放进丝带中之时,忽然觉得不妥,又换了一张纸重新写一遍。
回到寝殿的时候恰好是上午,正是平日里萧向翎刚醒过来的时间。
在推开寝宫大门前的瞬间,江屿忽然察觉到无来由的恐慌。他知道自己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一直在逃避,从早上突发奇想出去看看,到刚刚在路旁的小摊耽搁了些许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