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京等知他话中之意,各自沉默不答。纵如覃福所言,往死里征召,总还能凑出些人马,可一来这勉强凑出来的人少经战事,战斗力不行,二来就算可以一战,这些人却是各土司唯一的家底。与赵营斗无论胜败,势必伤了元气。要知道,赵营并非施州卫诸路土司仅有的对手,岳北、永顺乃至石砫等地的外家土司,无不对施州虎视眈眈,一旦施州男丁折尽,怕是不等赵营扫荡过来,自家倒先给外地土司吞并了。
邓宗震觉他所言有理,恭敬道:“田公所虑极是。敢问可有什么主意,既能保我各路子弟,又能退却贼兵?”
田玄悠悠道:“主意是有,但恐各位不答应。”
邓宗震迫切道:“这个不妨,说出来,大伙儿一并参详参详。”
田玄收了晏然的表情,神色一肃道:“在下的主张,是向西,求援于石砫,向东,求援于周都司。得他二方助力,我等击退赵营不难。”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覃福首先冷笑:“我道田世兄睿智,想出什么神机妙计,原来是这等下策,田世兄想是茶喝多了,老糊涂吧!”
不止覃福,田京、覃奇功以及散毛宣抚使都明显强烈抵制这个提议。他们与田玄不同,汉化不深,乡土观念极重,生平最怕的就是外人插手本地事务。以明廷之权威行“改土归流”政策,将世袭的土司改为流官,尚自遭到各地激烈抵抗,田玄不过个小小宣抚使,竟也敢当众说出这种话来。若非他年高德劭,只怕在场众人就要一拥而上,痛打他一顿。
田京圭愤道:“咱们生死之事,不容外人染指,就算与赵营玉石俱焚,也不许那些蛮獠踏入我境一步!”
施州卫在诸路土司中算是比较开化的,相比之下,田京刚提到的周都司周元儒手下两千人,有一千五百辰州兵,五百镇筸兵。这辰州、镇筸两地僻处蛮荒,打仗陷阵的本事人人俱服,可论起开化,就连“同属土人”的施州卫土司也看不上。
覃福应和道:“正是。那辰州、镇筸瘴气之地,人居于彼处,直与走兽无异。作战虽猛,性子也是凶狠难制。找他们来援,即便能驱走赵营,可不就是引狼入室?再想赶走他们,只怕不易。”
覃奇功一听到“石砫”,心头便紧,此刻也乘机说道:“石砫马氏数十年来日夜觊觎我忠路,只因我辈誓死抵抗,方才坚持至今。其白杆兵战力之强、流毒之广,想必诸位心知肚明。”说着,直视田玄,不快道:“真不知默颠公此计,是要救我忠路,还是害我忠路!”
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田玄早有准备,他脸上青白交加片刻即恢复常态:“在下说过,只是提议,办与不办,供诸君自选。”他见众人反应如此强烈,心中扼腕叹息,又是伤心,又是丧气,只想这些人乡土门户之见未免太深,今日再想说服他们已不可能。于是干脆再端起茶碗,自顾自喝起茶来。观其做派,已然自束高阁,不再参与商议。
他一退出,覃福的观点立刻成为了主流。邓宗震原本心向田玄,但他没有实力,觑得群情激昂,自也不敢公然反对。
当下覃福站起举手,高声道:“我施南出二千人!”
田京紧随着站起,同样举手呼道:“我忠建出一千人!”
覃奇功见出兵已成定局,暗自欣喜,不失时机道:“我忠路两千子弟,已在前线与贼寇死战!”
他三人一表态,散毛宣抚使也只能跟着,思忖片刻,道:“我散毛愿出五百人助阵。”
他话毕,众人又将目光聚向田玄。只见田玄缓缓起身,也不与众人说话,径直走向堂外,踏出门槛,方道:“容美力所不及,无人可出。但愿诸位马到成功!”言讫,转身不见。
覃福大怒,对邓宗震道:“这姓田的好生无礼,不把咱们几个放眼里也罢,就连指挥使的面子也拂了!可将他捉回,押在此间,勒令容美出兵!”
邓宗震摇首道:“罢了,罢了。”他自知田玄与汉人交厚,在湖广甚至朝中多有臂助,在施州也是根深叶茂。自己一个小小指挥使,实在无法与之对抗。且其子田甘霖素有才能,贤名在外,即便扣下了田玄,容美宣抚司也未必就俯首帖耳了。
田玄虽触了众怒,但毕竟有些人望,没有理由,胡乱抓他说不过去。邓宗震想息事宁人,单凭覃福,也无可奈何,又恨又怒下,只好对着田玄的背影吐了几口唾液泄愤。
风波过后,余下几人重新坐定计议。此时讨论的,已转到了该如何对抗赵营。
邓宗震先道:“本卫所合上大田所尚有一千五百余人,加上诸位贡献,当有个七千,与赵营不相上下。”想了想又道,“不过听闻那赵营屡历战阵,鲜有败绩,当非寻常贼寇可比,我等新凑之兵,与之强对,胜负且不说,损伤必大,想来这也不是诸位愿见的。”
覃福等人皆称是,众人正想对策,覃奇功献策道:“指挥使,我这里有个主意。”
“请讲。”
覃奇功正颜道:“我忠路北端有一山,名曰七药山。山林耸峙,草木深邃。赵营现屯剑南司,若要南下我忠路,或远攻忠孝甚至此间,都得路过七药山,倘能出其不意,胜算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