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州卫所西南,是一片山地,林木繁盛,地势逶迤。往这里翻过两道山岭,即可抵达七药山北麓的一小块平原坝子。
这两道山岭不高,自西南向东北斜斜延伸,几乎平行。当中有条狭窄地带,不宽,但好在地形缓和,还有一条小河稍稍偏东,与两山岭同向流淌。
赵营的阵地就布置在此。
北面山岭,自西南向北沿麓,侯大贵中营前司五百人首当其冲,驻云雾山。其后吴鸣凤的中营右司分为两支,一支三百人,一支二百人,依次暂屯磨角塘与刺竹坪。
南面山岭,前营右司郝摇旗与中营左司白蛟龙各率五百,驻守在紧密相接的寒婆坳、九拐子二地,他俩阵地较之侯大贵还要略向外些。
而后向北四里,南面山岭坡度渐小,来到平地,前营后司刘维明部一分为二,三百人在杨柳池,二百人在苏马趟。距杨柳池不远,前营前司徐珲五百人布防鸦丘坪,与之刘维明的三百人互为犄角,据守道口。其中杨柳池与苏马趟之间有道小山阻隔,小山也是东北走向,其北边尽头有小河蜿蜒而出,小河至一处而至,是为小河口。
小河口有着前营左司郭虎头的五百人,附近杉木洞一带还有中营后司王来兴五百人,此二地与杨柳池与鸦丘坪的路程皆四五里。于此在向东北数里,就到了凉水井,那里,是赵当世的指挥所,中营马军司杨成府领二百马军与夜不收周文赫共同护卫。
覃进孝的忠路兵没有在此处,实际上,一个时辰以前,他就带着一千五百人南下抵抗容美兵了。他尚不属于赵营,赵当世不好指挥,加之信任他的能力,让忠路兵单独承担起对付容美兵的任务,赵当世还是放心的。
凉水井的临时小棚屋内,赵当世与覃奇功正襟危坐,屋外杨成府与周文赫来回奔叱,指挥兵士四处布置。血战将至,没人能安神定心,覃奇功偷瞄赵当世,也发现他抓着刀柄的手紧得连青筋都清晰可见。
今日是个艳阳天,这种日子,约上三五好友,踏青访古,吟诗作对是再好不过,只可惜,一切的一切,都要给生与死的抉择让路。只有身处漩涡之中,覃奇功才能体会到,赵当世这个人是有多么坚韧与顽强。
云起处数声炮响隆隆传来,赵当世眼神一闪,弹身而起,须臾间,一名塘兵奔入屋内单膝跪地,大声道:“敌兵已至,山口已经开战!”
赵当世微微颌首,扬手要他退下,嘴角忽起笑意。接着回身复坐,神情却是放松了不少。
覃奇功奇道:“都使,强敌逼来,你为何不紧反松?”
只听赵当时缓缓道:“敌若不至,我倒惊疑彷徨;如今敌已入彀,我人事已尽,胜与不胜,非在我,而在前线将士,如若一再忧惧,徒然自恐而已。”
覃奇功讶然,呆视赵当世,竟而无语。
石砫兵斥候四处,秦良玉很早就打听到了赵营的部署。听说对方主阵当中在后,两翼分占南北山岭,一举一动,似乎都有模有样。
“这赵贼倒有些棘手。”业恒抬首,望着对面山头上迎风飘摇的赵营旗帜,“他这分明就是想以夹击之势钳制我军。”
秦良玉不答,对方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可她也不会因此退兵自折锐气,她知道,自己若退,赵营很可能就会辗转远去。石砫世受皇恩,她为人的立身之本就是忠君爱国,因此不愿坐视赵营逃离,继续祸乱他地,况且,就这点浅显的布置,还不至于令浴血多年的石砫兵犯难。
一声炮响,伏军尽出,敌军便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似此类演义之言着实为害不小。早年流寇尚在雏形,没打过仗的居多,最多听说过三国、说岳、杨家将之类的评传,很多都以为书中所言皆为真理,可是在实践后才逐渐明白,那类的战争,实在是有如神话般遥不可及。当初在金岭川,赵当世等人之所以大溃,也是拜那个迷信演义,崇尚设军埋伏的千户所赐。那千户以为自己突然杀出,官军就会乖乖乞降,殊不知官军未乱,他的部众先乱成一锅粥,那些官军抽出一些兵力阻挡混战,而后的大部分从容转换战斗序列,之后凭借着有素的训练以及精良的装备轻而易举反败为胜。
再说的广一点,如今流寇中,能有所气象,做大做强的,其首领原先皆是边关官军出身。早期,延绥以北,逃兵出身的流寇起事多成,例如高迎祥,其最开始便是边塞骑兵、王嘉胤,最初为边兵逃卒;而延绥以南,流寇成分多以农民、手工业者为主,如王大梁、王左桂,皆从饥民而来,其等兴也勃焉,亡也忽焉,至今多兵败身死或泯然无闻。
赵当世幸运,百死余生,有些事,亲身经历后感触最深。他从不断的征伐中总结出的一个道理就是,凡战,实力为上,奇谋终究可遇不可求。所以,他今日与石砫兵对战,就是光明正大两下硬碰硬见个真章,就是比军士的素质与临阵的调派。
凭借往日的经验,秦良玉明白,不能在南北山岭的守兵身上费太多精力。自己三千五百人,若给个几百人拖住,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在她的号令下,石砫兵阵中认旗四起,各自摇动,各队、各哨长官、塘兵前后疾走,各种哨声、号声、锣声此起彼伏。
侯大贵站于山头,向下张望,亲兵指着纷乱的石砫兵道:“千总,彼等自乱,何不下山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