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来袭的是其他官军,李自成可能还心存侥幸,然而,这次杀来的是曹变蛟。其人自少追随曹文诏从军,对这位亦兄亦君的叔父的感情极为深厚,所以闯营害死曹文诏之举于他而言,不啻杀父之仇。
怀着满腔仇恨,曹变蛟在洪承畴手下剿寇极为卖力,遍观陕西诸部明军,他堪称中流砥柱。又因其部多马且套丁凶悍异常,故而在李自成等流寇看来,着实称得上最难应付的敌手。
在陕北,曹变蛟部基本上一刻不停追着闯营的屁股打,洪承畴转旌南下,他半点不拖泥带水,即刻奉命而动。闯营越崇山峻岭入汉中,他则自西绕路巩昌府,从徽州白水镇而至略阳。聚在略阳的官军越来越多,可在主帅洪承畴未到前,他们一个个抓住机会偷懒,都不愿意动弹,只有曹变蛟,时时刻刻注意着闯营的动向。二日前,他就探知闯军前部已出秦岭,先锋到木槽山一线驻扎,昨日,又闻李自成或许先到了木槽山营地,今晨天麻麻亮,便带着千余精锐,偷偷出城,连赶百余里路程,暗度鸡头关,又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木槽山南麓。
曹部官军其实在亥时中就俟近了木槽山的闯军营地,只不过曹变蛟很有耐心,在得知闯营大宴的情况后没有急着下令进攻,而是带着全军,悄无声息潜伏于山林中,直到月过中天,闯军将领们个个醉生梦死时,方发动突袭。
毫无准备的闯军自然难以抵挡,即便这是闯营中的两千余精锐,可面对士气如虹的曹部官军,依然溃不成军。曹变蛟纵马驰突,逢人便杀,手下千余官兵受他气势的感召鼓舞,亦无不奋然力战,他们一经入营,立时便如水银泻地般布满了闯营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刀砍枪刺,他们或鸣火铳或射火箭,很快便将整个营盘搅得天翻地覆。
“得李闯首级者,赏百金!”
这是曹变蛟一入营就高呼的口号,这口号经他亲兵传呼,已扩散到每一个官兵的耳中。这些官兵们一个个凶如阎罗,目放寒光,竭尽全力寻找着那个可供自己一夕飞黄腾达的闯王李自成。要是曹变蛟知道赵当世也在此间,恐怕“得赵闯者,赏百金”的口号也少不了。
正当曹变蛟以及所部官兵们苦苦寻觅李自成的当口,李自成与赵当世则在吴汝义等人的护卫下仓皇逃窜。李自成的中军大帐位于整个营盘的中心,这也意味着,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免不了要受官军的阻击。考虑到曹变蛟是自西而来,故而李自成选择了向东’突围。
吴汝义带来的闯军兵士本有五十人,李自成的要求下,散去了一半。因为人太多结成一块,容易招致官军的注意,况且,倘若真个遭遇剽悍的曹部官兵,以五十人当之与以二十人当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吴汝义在前引路,李自成紧随在后,除却撞见几股自家的乱兵外,倒并没有遇到官军的阻击。快出营盘,十余名溃兵自北逃来,见着了李自成,哭诉道:“官军如厉鬼索命,北营已烧成一片,陆帅给活活烧死在帐内,刘帅亦被人砍死。”陆帅与刘帅,即闯营宿将陆钢与刘伯清的惯称。
李自成甫一闻言,不知该喜该悲,按理说自家将领战死,应该悲愤,然而死的却是两个冥顽不灵的顽固派,自己正愁如何处理这些军中宿老们们日益咄咄逼人的威胁,岂料还没动手,他们就给天收了去。
“刘、田等将军怎么样?”比起陆钢之流,李自成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嫡系将领们。兵没了他半点不在乎,刘宗敏、田见秀等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真正的打击。
“刘将军在北面聚集了些兵马,田将军他们都在。”另一个来兵说道,“他还叫人传讯给闯王,说没有老弟兄折损,请闯王安心。”
“嗯,晓得了,你去和刘将军说,让他收拢多少是多少,不要恋战,褒城见面。”李自成如此嘱咐,神色稍松,说着看了眼赵当世。
正在此时,吴汝义从前方牵了匹马来,那马遍体乌白交杂之色,极为雄俊,赵当世认得是李自成的最爱的乌駮马。同时又有闯营兵士牵来其他马匹,赵当世也找到了自己的黄骠马骑了上去。
“闯王,从这里走,眨眼可至褒城。”既然听到李自成想去褒城避难,赵当世就顺水推舟提出邀请。褒城有着自己主力军队,他曹变蛟再生猛,也不可能对数倍于己的赵营毫无忌惮。
“正有此意。”李自成去褒城的打算不单是因为褒城有赵营支援,主要还是考虑到北方本部兵马的情况。当下依旧滞留在北面谷口的诸部队,大多数并没有全员出谷,尚在不断整编清点,依照这种情况,是绝对无法抵挡住势若猛虎的曹变蛟的。此外,那里还有着大量老营的随军人员与物品辎重,李自成可不想将曹变蛟引过去从而使自己的软肋直接暴露出来。
庞劲明听到身后喊杀声逐渐迫近,急对赵当世道:“敌兵近在咫尺,可速离!”
赵当世闻言点头,转对李自成道:“小弟等在前带路。”说罢,一夹马腹,那黄骠马登时飞蹄迈出。赵当世俯身打马,从“刷刷”的风声中听得到身后李自成等紧紧跟随的马蹄声。
众人策马狂奔一阵,庞劲明催马追上来,喊道:“主公,背后条‘子追来了!”
赵当世略略回头,用眼角余光掠视,果然发现李自成等身后,有大群骑士紧追不舍:“来者有多少?”赵当世想,要是来人不多,索性与之拼杀一番未尝不可。
然而庞劲明说道:“估摸十五人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