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的来使自我介绍,长者为沈垭天主教堂的主持何大化,少女则为何大化的女儿。
“你来,有什么话说?”覃进孝冷笑不已。左良玉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妄图依靠番僧求开山口。
何大化恭敬道:“左帅让鄙人来说和的。”他为了传教,常年往来楚地各州县,对赵营并不陌生。更知眼前这些大明军官起初个个都是杀人越货、刀头舔血的贼寇,端的是不敢在言语和态度冒犯半分。
“说和?他想怎么和?”覃进孝以目示意杨招凤先别动,故意用傲慢的口气问道。
何大化和颜悦色说道:“左帅说希望贵军山口能松开一丝缝,容他本人过去。”
“那他的兵马呢?”
“兵马则回寺坪乡等待消息。”
覃进孝听他这么说,皱皱眉道:“还有吗?”
“没了。”
覃进孝嗯了一声,回身与李延朗与杨招凤说了左良玉的请求,杨招凤道:“听姓左的这意思,是想和主公单独见面。”
李延朗附和道:“左良玉虽说势蹙,毕竟是援剿总兵,最终处置的事儿,还是得由主公定夺。”
杨招凤言道:“对,反正他兵过不去,光杆儿一个的,还怕他翻起天来?”
二人意见相同,随即一齐看向覃进孝。
覃进孝本想痛打落水狗,再多羞辱羞辱平素蛮横跋扈的左良玉,这下虽心有不甘,还是分得清主次的,也点头答应。
“回去告诉你的左帅,只他一人能出山口,其他的,都回去。”
何大化得此结果,先道了声谢,继而脸色一正道:“将军,鄙人是天主的人,不是左帅的人。天主仁慈,不愿坐视世人妄受天灾人祸继续犯下罪行或遭受罪孽,鄙人代天主布道,左帅有难,身为天主信徒,无法不理不睬。”
覃进孝冷道:“你这么说,那天主与佛祖,有什么区别?”
何大化这时脸色更加严肃,一板一眼道:“世人皆有罪,人之一生皆为赎罪而活。若无法洗清罪孽,那么死后免不了下那凄惨的地狱,而无法与善人好人们同聚极乐天国。而天主就是学问最渊博的明师、就是境界最高深的圣贤,能指引你择善而从、择优而事,只要信了天主,笃定信念,就能一步步削减自己的罪孽,直到最后升华的那一刻,永享天国之乐。”
覃进孝不屑道:“按你说的,世人都有罪,但有些天生就是滥好人,从没做过亏心事,他们也有罪吗?”
何大化严正道:“但凡人,生来就有罪,即便天主座下的诸圣贤,也皆因摆脱了所有罪孽方能超凡脱俗。”
“杀人算罪孽吗?”
何大化不防他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一下犹豫着点头:“算......”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不安地看向覃进孝挂在刀柄边的手。
覃进孝面色冷峻道:“我十三岁开始杀人,至今亲手杀的、借别人手杀的人数岂能计数?若是寻常人尚且要花一辈子来赎罪,我却要花多少辈子?与其日日夜夜在赎罪中挣扎,倒不如趁还活着多多潇洒快活,至少下了地狱,也不枉此生。”
何大化怔而无言,他身畔的少女却道:“你承诺放左帅过山,就是一件好事了。天主会看到你的努力,至于能抵消多少罪业,自有天主评判。无论过程多少艰辛,等到你人生的最终一刻,天主必会给你一个公允的裁决。”这声音悦耳婉转,字正腔圆的官话中微微夹杂了些楚语的韵味,几如山涧流水般轻灵动听。
说话的是何大化的女儿,少女替忐忑的父亲解了围,笑容满面直视覃进孝,她的脸蛋好像绽放的白兰,人看了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愉悦起来。
“这是你的女儿?”覃进孝从来忍不了别人插话,一股怒意升到高点,却在看到那少女的一瞬间陡然跌落谷底。
不等何大化张嘴,那少女大方回道:“应绘衣,叫我绘衣就好。”
杨招凤笑着道:“你爹姓何,你姓应,是随母姓,还是你国别有风俗?”
何大化红着脸回答:“她生在大明长在大明,和鄙人不同。她娘亲乃沈垭本地人,倒也不姓应......”
绘衣解释道:“我这名字不是随意起的,可有来历。”接着清清嗓子,好似学着父亲的口吻说话,“沈垭原先来过一个去武昌府应试的秀才,受我爹的接待,便吟了一首诗赠我。诗里头有一句‘应是留情春花处,细把铅华绘彩衣’,我觉得好听,就取‘应’、‘绘’、‘衣’三字组成了汉名。”众人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几分娇憨,均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