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交战仅两刻钟,浓重的血腥气息便充斥了禹门渡河滩的每一寸角落。
王得仁率众疾驰如飞,冲击石砫兵西角。那里,将主要兵力部署在正面的石砫兵只分了少数兵力布防,他们在都司秦拱明的督令下还未曾站稳脚跟。
“贼兵到了!”
都司秦拱明听得左右惊呼,转头看去,当头却是阴影一罩,王得仁飓风般早近咫尺。
那丈八长矛破空猛出,转瞬间甲碎骨裂,矛头旋转穿透秦拱明的双层重甲,王得仁咆哮如雷,长矛不拔、去势不减,将秦拱明整个人登时紧紧点压在地。战马怒嘶,铁蹄不停,双手下意识紧握枪柄的秦拱明深陷泥土,不由自主随着飞驰的战马朝前犁滑,所经之处,泥水哗落落向两侧飞掀。
“近我王得仁者死!挡我大顺军者死!”
雄壮胜过熊罴的王得仁纵马狂奔近二十步,忽而勒马长喝。战马前蹄高高扬起,王得仁顺势挑起长矛,早便血肉模糊的秦拱明带着沙土被甩飞七八步。
如此气势,纵然久经战阵的石砫兵也不由骇然。可是尚未回神,一道由顺军老本精骑密结的洪流旋踵继至。几乎眨眼间便将阵脚不问的西侧石砫兵冲杀殆尽。黑云掠过,河滩之上所见只是满眼横七竖八的尸首。
“西侧我军溃败,秦都司战死殉国!”
军情传到马万年耳中,他眼眶顿时红了,战场无情,至亲猝逝,纵有千般悲愤,身为将帅,他亦不能轻弹泪水。
“前方继续打,给老子往死了打!”年轻的马万年身躯在马上剧烈颤抖,声音却是异乎寻常的坚定,“西侧收回兵力,叫谭弘顶上!”
其时,后备待战的谭弘早已率军补位,他的川东兵没有石砫兵的素质能同时精熟多种兵器,所以除了长枪手之外,尚有狼筅手、藤牌手、刀手等。兵种杂多协作,虽不及石砫兵的精锐纯正,但增强了部队的坚韧。
“杀——”
顺军马军军阵见敌,反而爆发出令人胆寒的吼声。他们并结连续,冲锋的速度不快,但从缓坡上冲下,仿佛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似有着扫除一切滞碍的决心。
王得仁一马当先,视明晃晃的刀剑枪戟若无物,奋不顾身冲进川东兵阵中。王得仁马军之后,刘文炳再率马军随后冲杀。刘文炳之后,是郭登先。郭登先之后,是张有曾。张有曾之后,又有冯养珠。趟过尸山血海成长起来的大顺老本马军在决战中毫无保留展现出了高度的组织效率,一道一道如墙堵进,一往无前。
严阵以待的川东兵退潮般向后一倒,前排数百人立毙于铁骑冲锋之下。
“嗖——嗖——嗖——”
顺军的后续部队多有投掷短矛,短矛受膂力驱使借着马速之势,刺耳的呼啸划过半空,势大力沉,就连团牌圆盾也无法抵挡,中矛者人马俱倒。一轮掷矛便硬生生将密集的川东兵战阵撕开个豁口。
顺军马军从豁口抢进,接着向四面扩冲,从龙门山俯视,受到冲击的川东兵战阵的乱兵犹如波纹,乌泱泱从缺口处向外围荡开。
“主公,山下我军陷入乱战,贼骑逞凶,形势危急!”徐珲亲自找到赵当世,急切道。
“这就是李闯最信赖的老本精骑,果不负三千即可纵横天下之威名。”赵当世暗叹。
顺军战马矫捷,王得仁、刘文炳等率军冲阵,很快与川东兵纠缠不清,山上火炮虽利,但也不可能不分敌我轰击乱阵。但若不及时出手相助,以顺军马军之源源不绝,川东兵与石砫兵必然避免不了前后退败。一旦这两支军队守不住正面战场,就龙门山上打得再热闹,这场意在堵截顺军的战事对明军而言,亦是败势难挽。
“靖南王的兵马到了没有?”
“尚未!”有负责哨探的军官回道。
“属下请命,留起浑营在本阵不动,效节、昌洪左、昌洪右三营即刻随属下下山布阵,既可攻贼骑侧翼,亦可截断闯贼前后联系!”徐珲按刀说道,“不切断兵线,让闯贼渡船继续运兵登陆,对我军相持不利!”
赵当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龙门山上虽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毕竟距离主战场过远,要进一步左右局势,拉近作战距离是必要的。且龙门山下有树林灌木掩护,能最大程度限制擅长密密并进的顺军马军。
徐珲离去不久,龙门山上旌旗四动,草木亦随急急穿梭的兵马窸窣作响。赵营的二号红夷炮、大佛朗机炮等虽然沉重异常,但有战车运载,拔了刹片,即便在崎岖山地,也不至于动弹不得。当下覃进孝率军中长枪手缘山道快速下到树林,在树林边缘地带先组成战线防止顺军冲突。接着杨科新率中军鸟铳手居长枪手的之后递进分布。徐珲则亲自押后,与李延朗督火炮转进。
“令起浑营火炮重新部署,向渡口方向射击。”赵当世随即亦对山上部队进行调整。明军布阵位置选择极好,位于山脊北端的起浑营火炮的火力恰好能覆盖渡口。距离固然遥远难以精确打击,但有着徐珲山下部队的截击,山上再行策应,一样能对顺军在后方的集结造成不小的阻力。
“振鼓!”赵当世看着彭光背影,沉声对守卫本阵的亲养司指挥使周文赫说道。
战鼓咚咚回荡山峦,萦绕天际,赵当世迎风屹立山巅,山川河流尽收眼底。河滩鏖战正酣,他观战至此,没来由一股豪气冲顶,奋臂睁目,纵声呼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身边周文赫听了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跟上一句:“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