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身份贵重的女婿,谢温颜散去了初见时对世家前辈的诚惶诚恐。不论森严的世家礼仪,只论儿女柔情,放下对世家主如仰望高山般的敬畏之情,真心实意爱屋及乌看昼景极其顺眼,态度热切。
和他的待遇比起来,沈端这里稍显冷清。但面对十七另眼相待的人,谢温颜怎会失礼?
折叠齐整的裘衣被小心放好,沈端随着昼景起身,规规矩矩行礼,和她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看起来很无趣,又能在无趣里找出独属于她的惊艳。
元家母女长相皆清丽脱俗,谢温颜先观此人举止气度,再看容貌,有了三分满意。
她一声不吭都站在阿娘跟前了,元十七说不清是羞是窘,是恼是忧,待一一入座,她朝沈端横眉:你怎么来了!
被她一问,沈端心虚地去看主座上的妇人,瞧谢温颜忙着和昼景说话,扑腾的心放回肚子,小声道:我是来送衣服的。
元十七喉咙一噎,既不能说裘衣你拿走我不要了,又不能说她不该来,一问一答里她生了满肚子气,不再搭理此人。
沈端忐忑莫名地坐在那,不知哪里惹了这位小姑奶奶,正伤神,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谢温颜一句话转到她这里。
沈姑娘呢,与我家十七是如何相识的?
妇人雍容大气,嗓音清润如玉,沈端收起面对元十七的紧张局促,显示出骨子里的矜持知礼,答得滴水不漏。
晓得是怎么回事,谢温颜微微吃惊看十七这份在意,两人竟是初识?
是她看走眼了?
不能冷场这道理沈端还是懂得的,也不知那一刻怎么想的,恨不能掏空肚子里的学识去夸赞初见的姑娘,洋洋洒洒,落落大方,夸得当事人听了都想捂耳朵。
谢温颜听得咋舌,这她是亲娘都不敢这么夸十七
然而当娘的哪个不喜欢旁人夸赞自家暖心小棉袄?
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听,羞得元十七想原地刨坑把自己填进去。
元十五、元十六也是头一回见识沈端夸人的本事,不知情的听了这话还以为她家十七是举世难得、打着满城灯笼都寻不见的小仙女!
琴姬捧茶低笑,昼景挨着她坐在身侧,心想,沈端说的不对,我的舟舟才是天上人间第一好。
相思在心尖流转,她眼里蕴藏情意,好在当下众人的注意都放在和谢温颜相谈甚欢的沈端身上,没人看到准姑爷勾了少女小拇指。
两人借着衣袖遮掩勾缠着手指晃了晃,琴姬笑着挣脱她的束缚,漫不经心继续饮茶。
说得渴了,无意抬头间被元十七含羞嗔瞪了一眼,沈端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自觉羞愧,一时不敢久留,可坐在这时候尚短,又陪谢温颜说了半刻钟。
一顿好聊,谢温颜对她刮目相看。
才貌双全,其心火热赤诚,眼神清正,看起来是个好孩子。
要紧的是,对十七有意。
这大概就是小年轻之间的一见钟情?
她本就是来送还衣服的,借了家主的便利得以入府,不好赖着不走,一盏茶饮尽,起身告辞。
她要走,元十七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任谁被这么实心实意夸赞一番,都难以生出讨厌她的心思罢?
观她仍旧穿着一身旧衣,外面天寒地冻,心疼的念头再度涌上来,就见阿娘身边的婢女捧着崭新的棉衣出来,想也知道给谁的。
簇新的棉衣被送到手上,感受到妇人没有一丝掺假的关怀,思及这些年遭受的冷眼,历经的坎坷,沈端红着眼眶领受。
小兔子似的。元十七撇撇嘴:外面天冷,何须劳烦阿娘?我送你出去好了。
她说得不情不愿,沈端心里一下子炸开一朵朵花,喜形于色,瞧着就是个实心眼的姑娘。
谢温颜放心她们一前一后走开,感慨了两声,余光瞥见十四放在某人身上的视线,手一挥,催她们去玩。
路总有尽头。出了元家大门,想到马上就要离去,沈端心头升起遗憾,这遗憾溢出眼眶,元十七心里受用,面上不显:好了,你快回家罢。
回家?
早十五年沈端就没有家了。
连亲人都没有。
她笑意吟吟:十七姑娘,你能看着我走吗?
哦?元十七逗她:我看着你走,你会走得更踏实?
沈端耳根子发红:十七姑娘看着我,即便风寒,我的心也是暖的。
怎么以前不知她这么会说话?
元十七蓦地想到这句话,却又不知为何会想到这话。思及两人冥冥中可能存在的情缘,她倨傲地点点头:行罢,我看着你走。
多谢十七姑娘。
沈端裹着元家赠送的棉衣,这棉衣算不上多贵重,胜在心意纯粹,多年饥寒交迫,她身子消瘦,厚重的棉衣在身都不显臃肿。
归根结底,还是那张脸清清秀秀,双目有神,站在人群都能映出不同来。
天又起了风雪,沈端回头,认真问道:十七姑娘,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话问出口,她竟是要哭出来,喉咙里不知不觉多了一分微弱的哽咽。
元十七哪见过有人这么和她说话?刻意冷硬的心缓缓松软。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人就觉得恨,就觉得爱,爱恨交加,一个念头上来或许会冲她笑笑,下一个念头上来又恨她恨得牙痒。
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愫。
仿若这人早早占据了她的心,害她患得患失,余生悲苦。
却又偏生刻在她神魂深处,辗转难忘。
她又气又笑:你想见我,不知来找我吗?我是拦着你了,还是打断你的腿了?
沈端笑颜明媚:那太好了!十七姑娘纵使打断我的腿,我想你了,还是会来见你的。
这哪来的轻浮女子!
元十七羞恼。
话虽轻浮,其人端庄正经得紧。
也是奇怪。
奇奇怪怪的沈端小心翼翼迈开步子,背脊挺直,一想到十七在后面看着她,她想跳起来,又更想稳重自持,莫要在她眼前丢了面子。
目送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再也望不见,元十七默然转身,一滴泪啪嗒落下来。
莫名其妙!
她嘟囔一声: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不就是看她一步步走远了吗?
她气得重重跺脚:莫、名、其、妙!!
门子不晓得姑娘在发什么疯,亦或受了何刺激,不敢吱声,缩着身子佯装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