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谁能接受自己从正妻变成妾室?便是他,也适应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
他是皇帝第一次做太子的最后一年生的,还记得哪怕是当初在广平、被人压制的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
不像现在,在人前时脸上永远带着淡笑,却没人知道她究竟是真笑还是敷衍。
甚至有一次,他偶然间听到母亲和舅父抱怨:“你让我把经文供奉到宝兴寺给他祈福?我没害他都是我心善,还给他祈福?你难道不知道,宝兴寺还真是给他建的不成?”
那声音愈来愈低,多的话他听不清,但那时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母亲对父亲的恨意和恶意。外面所谓的两情相悦,大概也只有父亲会这么以为。
徐晏握紧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颜颜,你信我好不好,我不会这样做。从前虽是我不好,但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将顾令颜鬓角的一缕碎发挽到了而后去,又重新说了一遍:“相信我。”
只听到顾令颜嗤笑了一声,眸子里水光潋滟,鼻尖红彤彤的。躁动的心绪不断翻涌,她颤着声音问:“徐晏,我凭什么信你?我拿什么信你?”
初初被魇住时,她没明白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等到后来才明白,她其实早就已经在隐隐害怕了。她出身世家,虽喜欢徐晏,但眼中最看重的还是家族和自己的利益。
她怕徐晏和圣人一样,将她这个不喜欢的太子妃只封为贵妃。一个不受丈夫喜爱的妾室,日子不知该有多难过。
有贵妇人曾说朱贵妃掌管六宫地位超然,过的是人人艳羡的日子,定然是很快活的。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快活!上要应付猜忌多疑的皇帝,下要管束无数妃嫔,即便圣人曾下令让朝臣和后宫以对待太子的礼节对待朱贵妃,也难免是有妃子不服气的。
她难以想象自己要是过这样的日子,会不会给逼疯。
顾令颜定定的望着他,发泄一通后,精神气足了些,人也跟着平和了下来,放缓了声音:“徐晏,时辰不早了,你走吧。”她现在头脑很乱,根本就没有心思来应付他。
听着她的话语,徐晏霎时哑然。
她该拿什么信他?
是啊,她该拿什么信他呢?
明明当初将人伤得最深的人是他,如今跑来求着人嫁给他的也还是他。这些都是没法子去否认的事实。
“颜颜……”他扯了下唇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用过晚膳后早点休息吧。”
顾令颜略微喘了几口气,抿了抿唇后正要提着裙摆转身回屋,手心里却蓦地被塞进来一块冰冰凉的东西,她低下头想去看,但手却被徐晏给牢牢的扣住了。
“你做什么?”她有些恼怒的抬头看他,提高了一下音调,“徐晏!”被引来众人注意,她的声音又不敢太大,只能拿另一只手去用力掰他的手指。
徐晏常年习武,又岂是她能掰得动的?废了白天的劲也是徒劳无用,顾令颜刚要发发火,却听他说:“这枚令牌可以调动我的一支卫队。你若是遇了什么事,就将这令牌拿到通化坊西北角贴着朱雀图的宅院。”顿了一下,他又道,“若是无需动用,那最好了。”
“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跨过门槛,钻入坠着零星雨点子的庭院中,向着门口行去。
因下过雨的缘故,天色透亮清澈,干净无比。顾令颜清楚地看到那道玄色的身影缓缓走到院门口,推开门向外行去。直到那片衣角消散不见,她便确定她是真的走了。
不大一会,绿衣便匆匆赶了过来,关切问道:“太子走了?三娘,没事吧?”见顾令颜和徐晏争执了起来,众人都不敢上前,她也是少有见顾令颜这么高声说话。
见她怔愣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绿衣一下子就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额头后说:“也没发烧呀,是不是被太子那凄惨样子给吓着了?我去给侍中说。不过那着实很吓人,脸都破了好大一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突然间,顾令颜蜷了一下手指。
绿衣一喜,正要说话,却见她眼睛通红的咬着牙,猛地往前一掷,也不知从手上扔了什么东西出去。
那样物件哐当砸在地上,声音尖锐而突兀,还往前弹了几下。
“谁稀罕你的令牌!”她沉着脸咬牙切齿说了一句。
看着她脸上的无边怒火,绿衣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夏末在九成宫以来,娘子从未闹过什么,哪怕是最烦太子的时候,也不过是瞪了下杏眼,或是直接转过头不理他。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一贯的温温柔柔。
这么久了,还是她第一次冷着脸发脾气,将火气给发泄了出来,不再憋在心里让自个难受。
见她鼻尖还是红彤彤的,眼尾也泛着绯红,绿衣便给她擦了擦,温声道:“发发火气也好,三娘之前就该多骂一骂的,这样心里不就舒坦了。”
顾令颜接过帕子在脸上用力蹭了蹭,似乎是想将眼里蓄的所有的水光都给擦掉,却只觉得眼睛越擦月疼,别的都没什么成效。
她烦乱的将帕子扔回给了绿衣,随后便跨进了堂屋里头,还将门也给关上了。
“欸!”绿衣正要跟着进去,门却砰的一声关上,她还差点被撞到鼻子,只能在外面轻唤,“三娘,怎么了,是不是太子又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话?”
虽知道门定然是没有锁上的,但她关上门显然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会的意思,绿衣便不敢去推,转而去看被她扔在地上的东西。
躺在地上的是个银质的带钩样式的挂件,底下还坠着流苏,显然是能挂在身上做配饰的。银子质地软,她刚才往外砸的力道太大,还被装出了几个坑坑洼洼的小点子。
绿衣拿起来看了一眼,却见这带钩只有半边,里面刻的字是凸出来的,显然是阳面。只是无论是带钩表面还是里面的字都是小篆,她不认得。
“将那东西扔了!”
不知是看到了她的动作,还是别的缘故,从堂屋里又传了句话出来,怒气正盛。
联想起刚才顾令颜说的那一声谁稀罕,绿衣猜想这定然是太子给的。想到这一节,她便不敢随意处置,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拭了一下灰尘和雨水后,打算拿去屋里放着,等顾令颜心情好了再问她如何处置。
应了声是以后,绿衣却没敢扔,拿着那银带钩转去了卧房,因怕自己忘了这事,就给放在了梳妆台上。
太子和越王一同出征河西,这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不到多少时日就在全长安城里给传遍了。便是布衣白丁,也是知晓此事的。
到了出征那日,长安城更是万人空巷,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将朱雀大街一整条路都给挤满了。
但此次出征有圣人前往送行,沿路设有无数帷帐,沿途的百姓也只能隔着高高的帐幔,看到里面人头攒动的影子,还有圣人车架的华盖宝石车顶。
一大早起身,顾令颜坐在梳妆台前涂面脂,有一个小丫鬟在后面替她梳头。她闭着眼睛有些困,忽然间问道:“今早怎么不用去正院用朝食,祖父和祖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