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官官相护,平民百姓诉求无门,母子二人只得沿路乞讨,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伸冤。
京兆尹最近忙着核查孟大郎在京中的私产,对他的斑斑劣迹了如指掌,闻言不由联想到一处,立即下令将人带来。
卫王却有些犯嘀咕,觉着事情未免过于凑巧。五月十二孟大郎东窗事发,距今刚刚二十天,皇帝将他论罪之后,派去各地搜集证据的官员还在路上,这两人恰在此时出现,若说他们没有受人指使,身无分文走到长安简直是奇迹,可若说他们背后另有其人,那么这事就复杂了。
从杭州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路,大概也要一个月,也就是说他们早在五月十二之前已经动身,只等着充当证人,坐实孟家的罪名。
不成,回头必须要对他们严加拷问,将藏在暗处的主谋拖出来。
出神之际,方才的小吏去而复返,随行的却有三人。一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母子,母亲似乎是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儿子身形单薄,乍看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有……
卫王蓦然愣住,没想到竟会是时绾。
她穿得光鲜亮丽,与两人如同云泥之差,却不顾他们身上脏污,帮忙搀扶着行走困难的女人。
看到卫王和京兆尹,母子二人顿时扑通跪下,时绾表明身份,规规矩矩见礼,复而解释道:“我乘车去集市,途经此地,听闻有人敲响鸣冤鼓,出于好奇看了一眼,谁知竟是……”
她深吸口气,声线微微颤抖:“竟是我的养母和养兄。”
京兆尹与安国公府往来不算多,但却知道最近发生之事,据说这位时娘子也是被孟大郎强抢民女的受害者,如今收养她的人家找上门,言辞印证了孟家走狗的恶行,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时绾请求道:“他们为了给我和养父讨回公道,不远千里进京,途中还差点被歹人追上,求您帮帮他们,我怕……”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卫王一眼,鼓起勇气道:“我怕孟家会杀人灭口。”
卫王:“……”
她分明已经失去记忆,但他总觉得“杀人灭口”四个字意有所指。
京兆尹道:“本官会妥善安置他们,立时进宫向陛下禀报。时娘子放心,本官保他们性命无虞,那些宵小之徒绝无可能在我京兆府杀人灭口。”
时绾再三道谢,与形容憔悴的养母和养兄相拥而泣。
京兆尹要去面圣,卫王只好起身告辞。
他白来一趟,讨了个没趣,既未得到有用的信息,也无法逼问这两人背后是谁,一时间被气了个半死,怀疑时绾专门跟他过不去。
但他唯有忍耐。
他还要利用她对付时文柏,这次可绝不能重蹈覆辙。
傍晚时分,时绾回到安国公府,立刻被传去正院。
时文柏听说了京兆府的事,看着她懵懂的眼眸,语重心长道:“弯弯,孟仆射早年于我有恩,如今孟家遭难,安国公府无力帮助,但又岂能落井下石?你不懂其中关窍也无妨,往后长个心眼,少掺和这些事,免得惹祸上身。”
“阿爹恕罪,都是女儿的错。”时绾登时泫然欲泣,“我……我看到养母和养兄,一时激动,没有想太多,就……阿爹,他们也于我有恩,当年若非他们,我早就没命了。”
她一哭,时文柏头大如斗,连忙道:“知恩图报是好事,但可以换个更聪明的方法,下次再有同样的事情,你告诉阿爹,让阿爹替你解决。”
这女儿温顺乖巧,对他和林氏言听计从,未曾有过半句顶撞,只是太柔弱了些,一言不合就掉眼泪,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他着实不忍对她发火。
时绾心想,交给你解决,焉知你不会把他们送给孟家邀功。
表面却千恩万谢:“女儿遵命。我就知道,阿爹待我最好。”
时文柏彻底没了脾气,挥挥手叫她下去。
时绾离开正院,心情尚好,就想着到后花园里散散步。
行至园中,隐约听到一阵争吵,走近才发现是庶出的时二郎,另一人有些面生,身旁的婢女低声提醒道:“三娘子,那位是大少爷。”
时绾看到那人胳膊吊在胸前,似是骨折未愈,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被姐姐一顿胖揍的时维。
这些天时维闭门养伤,她一直没有见过他,反倒把庶弟庶妹们认得一清二楚。
她过去一问,才知是时二郎先来一步,占据了园中的亭子,时维也想进亭子里小坐片刻,觉着他碍眼,就搬出嫡兄的架子要赶他走,但时二郎寸土不让,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时绾了然。
如今时维仕途断绝,杨家又推三阻四,搬出五花八门的借口,拒不交还他和杨九娘的儿子,于是时二郎愈发得到时文柏的关照,个中意思不言自明。
加之林氏受罚,中馈暂且落在时二郎的母亲孙姨娘手里,他们母子近来几乎要横着走。
下人们心惊胆战,正打算去向老爷求助,时绾制止了他们,上前劝架道:“都是自己人,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阿兄和阿弟不妨卖我几分薄面,我们一同坐在这亭子里喝杯茶可好?”
时二郎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悻悻作罢,时维却不依不饶:“不过是个庶出的,还妄想骑在我头上?谁跟他是一家人?赶紧滚蛋,莫脏了我的眼!”
“庶出的?”时二郎怒极反笑,“总好过偷腥被人打断腿的孬种。”
说罢,他扬长而去,时维被戳中痛处,想冲过去揍他,被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拦住。
“阿兄息怒。”时绾柔声道,待他气喘吁吁地坐下,她屏退一众家仆婢女,“小人得志罢了,阿兄贵为安国公府的嫡长子,跟他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
时维适才仔细打量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她认祖归宗不到一个月,就成为父母新的掌中明珠,他们全都扑在她身上,仿佛已经将自己这个嫡长子遗忘。他对时绾原本存着几分怨气,但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反而无话可说。
明明与时绮长得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比时绮讨喜得多。
他叹道:“你叫弯弯吧?而今,整个安国公府也只有你还惦记着我了。”
时绾一笑:“既是亲兄妹,我自然该惦记着阿兄。日后我出阁,全指望阿爹和阿兄为我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