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隋军营墙大开,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席卷而出,江源城上的唐军士兵一片哗然。城楼上的韩威见过隋军的总兵力,从这出击规模来看,裴行俨就算不是倾巢出动,营中所剩士兵怕是所剩无几了。
“将军,这是我们大破隋军的天赐良机啊。”隋军杀到城下的时候,韩威副将权弘寿也见过隋军的兵力规模,现在的心情、想法就跟韩威一模一样,惊喜交集的说道:“隋营位于江源城和李将军的夹角之间,而从眼前出击的军队规模来讲,留守隋营的军队想必没有几千,末将认为我们应该配合李将军行动,隋军大营一旦失守,与李将军交战的隋军必然军心动荡、士气大跌,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困境。”
“是啊将军!李将军长途疾行至此,将士们疲惫不堪,和以逸待劳的隋军相比,我军士兵不耐久战,我们不能任由隋军骑兵尽情发挥,更不能坐视李将军他们陷入苦战。”
“将军,要是隋军回军支援大营,则又给李将军挥军掩杀的机会,我们出兵吧。”
“将军,出兵吧。”
其余将领纷纷出声,支持权弘寿。
“将军,隋军的营地将半个江源城都包围了起来,就算不能拿下全营,也必须借机击毁,好让我军能够与李将军他们就近连接,继续待在城里,跟等死没啥区别。”权弘寿见到韩威犹豫不绝,又大声说道:“要是背水一战的李将军他们溃败,孤立无援的江源城根本就守不住,我军也要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倾尽全城之兵进击隋军大营。”
迎着求战众将火热的目光,韩威又看了一眼隋军中军后面的马车,虽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本就心动的他,也知道众将的说法很有道理,当机立断的命令道:“传令下去,命令所有士兵于北城集中,一旦两军交战,立即打开城门,杀向隋军大营,务必配合李将军,将裴行俨之军歼灭于城外。”
“末将遵命。”众将抱拳一礼,迅速分散开来,指挥本部士兵下城,并在北城门集结,列队等候出击命令。
城上的韩威见各军准备就绪,立即放下吊桥,又以号令下达开城命令,本人也迅速下城上马,抱着不成功则成仁之志,毅然奔向前方。
顿时全军鱼贯而出,涌向数里外的隋军大营。
……
此时,城外的唐军也同样快速行军,准备迎战隋军。
李孝常计有六万兵力,除了同昌郡主力之军,还囊括了刘弘基的一切机动兵力,这是裴行俨大举进军同昌,使刘弘基作出的应对决定,为了减轻蜀郡压力、提升军队效率,便任命李孝常为剑南行军大总管,让他灵活应对裴行俨。
李孝常知道己方士兵的精锐程度远不如隋军,又见狼烟滚滚传来,便率领全军南下,至于同昌的防务则是交给刘弘基。
他示威于隋营之前,也确实是想引诱隋军出营,以便观察敌军虚实,但是当隋军真的大举出击时,他却深感意外了,不过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下达撤退的命令,否则便是全军崩溃的结果。于是他一举手,大声下令:“全军列阵迎敌。”
六万大军在茫茫原野一分为四,阵列迎战。中军、左右两翼及后备军横延数里。
当他们列阵完毕,所有人都感到大地颤抖,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远处席卷而来,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巨大的马蹄声让大地都在颤抖起来。这是隋军铁骑杀来了,唐军战马开始不安的喷着响鼻,将士们紧握长矛的手都攥出了汗水。
一条黑线迅速出现,以势不可挡之势向唐军军阵席卷而来,李孝常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弓弩手准备!”
一万五千名弓弩兵上前列队,负责远射的弩兵列阵于前,近射弓兵列队在后,形成远近交错的阵容。
六千弩兵排成三排,前后相隔一丈,第一排蹲下,两千张弩刷地平端而起,冷冷地对准了排山倒海奔袭而来隋军大军。
越来越近的隋军铁骑越来越近,滔天杀气仿佛将天地间的一切摧毁成粉尘。
后军大纛下的裴行俨遥见唐军的箭阵,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夹杂着诡异、残酷和轻松等神情的笑意。
事实上,李孝常的应对阵式,以及江源军的出击,都是他的意料之中,今天这一战,他不仅要击溃李孝常,还要夺下江源城,可以说,他的野心和风险都是蛮大的,但他所统率的是大隋十军之中最最精锐的第一军,且又有千辆蜂窝辆弩,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的败,此时两路唐军的反对都如之前所料,顿时兴奋的举槊大喊:“分阵!”
“分阵!”
随着大纛南指,位到中军之南的右路隋军划了一道弧线,在大将麦仲才的带领下,杀向了刚刚尽数出城的江源军;而中路军的前军主将钱杰,则是带着前军铁骑抢占右路军的位置,这也使位于中军中部的蜂窝车弩暴露到了战场前沿,钱杰部则是成了车弩军的右翼,担负起了掩护任务,一旦蜂窝车弩大发神威,击溃唐军箭阵,那他便和中军之北的左军同时突入唐军中军,至于唐军的左右两翼,则是交给裴行俨、刘仁轨为首的两路后军来对付。
“这是……”远处的李孝常正要下达‘射击’的命令,却见到隋军右军、中军忽然划了一道弧形,奔向了南方,中军的前军后方露出一辆辆两马拖动、前门大开的马车。
但见这些马车与记载中的战车截然不同,样子虽然有些古怪,却和普通马车没有多大区别,通体似乎由坚木打造,且由四个包铁车轮拖曳,但车厢顶部却分作两个区域,前部是一边高一边低的“人”字车脊,后部和正常马车一样,以平滑的方式倒向两边,此时每辆马车之前各有两名士兵把那“人”字车脊下放到车厢两侧,远而观之,这马车仿佛长了两个翅膀一般。
行军司马李守素脸色大变,万分焦急的大声向李孝常说道:“都督,速速下令弓弩兵军停止作战,立刻后撤。”
他作为李世民麾下的心腹之臣,不仅和吐蕃主将有所接触,也知道隋军有一种十分厉害的车弩,一旦发作起来,则如狂风暴雨一般将敌军猎杀一空,禄东赞的吐蕃主力便是被这种车弩打没了,才让后发的隋军铁骑杀得全军覆没,李世民打探到的情报上称,杨侗得胜还朝之时,便将这种杀伤巨大的车弩留给了裴行俨,如今战场之上无缘无故出现的近千辆马车,十成便是那令人绝望的恐怖车弩。
由于之前被前军和旌旗手遮拦,看不出来,但是现在随着前军滑向南方,旌旗手两后撤,使车弩狰狞的显露在唐军中军之前。
“这是隋军的战车?”李孝常显然不知道车弩的存在,他看着一字排开的车弩,惊讶莫名。
战车在春秋战国时代,几乎是衡量各个诸侯国军事力量的标准之一,但随着岁月流逝、骑兵崛起,战车因为种种缺陷和弊端,黯然的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想到,今天竟然重现在战场之上。
“大都督,这不是战车,而是威力巨大的车弩。吐蕃主力便是让这些车弩屠杀一空的。”李守素见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此时若是撤退的话,前方的弓弩兵定然冲散后方军阵,为虎视耽耽的隋军铁骑提供便利,当即大声咆哮道:“速令刀盾兵杀上,掩护我军箭阵。”
“刀盾兵压上。”李孝常听到这里,也已明白了过来,迅速依照李玄素的建议下令。
号角声起,两千名整齐待命的盾牌手队迅速从箭阵的缝隙之间奔赴前沿,把一面面盾牌顶在前方,把后面的弓弩兵掩护起来。
……
“呵呵……”裴行俨看到李孝常反应迅速,利用盾阵把箭阵掩护得严严实实,冷笑道:“区区蒙皮木盾就想挡住蜂窝车弩的弩箭?这简直是白日做梦,命令两侧骑兵做好痛击唐军的中军后阵的准备,车弩发射。”
当他下达指令之时,也已听到南方传出了喊杀声、惨叫声,却是麦仲才统御的右翼骑兵已经开始和江源军交战,他们利用骑兵机动优势、连弩射程优势,绕着唐军划圈放箭,如同剥松果一般,逐层猎杀唐军士兵
而中军这一边,高高站在指挥车上的传令兵听到裴行俨的命令,立即挥舞令旗,向车弩军下达发射的指示,顿时“咚、咚、咚”战鼓之声大作,声音之大,几乎掩盖了南部战场的喊杀之声。
裴行俨目光如鹰隼一般,冷酷的盯着前方盾阵,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将会是一个什么样惨烈场面。
这蜂窝车弩只在雪域高原上使用过一次,由于威力巨大、凶悍残暴,杨侗并没有大肆投放到内战当中,毕竟都是同族,杨侗不愿杀得太过火。但他不是圣人、圣母,而是同样活生生的、有私心杂念的人,自然不会迂腐的去给敌方士兵搞什么一视同仁、妇人之仁、假仁假义。
如果在隋唐士兵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的话,杨侗可以为了一名隋军将士的生命安全,毫不犹豫屠杀百名唐军士兵。所以,接到裴行俨‘是否使用蜂窝车弩’的请示之时,杨侗只是简简单单的回答了‘见机行事、酌情考虑’八个字。言下之意是说裴行俨要是觉得可以用、必须用,完全不要有什么顾虑和负担,大可尽情使用便是。
如今裴行俨把这些蜂窝车弩一并赶到战场之上,显然是认为到了可以用、必须用、尽情用的时刻了。
“嗡嗡嗡、咻咻咻……”摆在前沿阵地的蜂窝车弩早就严阵以待,当大作鼓声传来,千辆蜂窝车弩骤然发射,黑压压一片的铁弩云腾空而起,仿佛是饥饿了一万年的蝗虫一般,呼啸向前方的敌军盾阵。
唐军士兵没有铁盾,不是因为铁盾重,而是唐朝被迫退出关中之后,就一直贫困潦倒,处于缺少生铁的窘境,都是先从大隋‘进口’铁矿石,冶炼成铁之后,再来铸造武器、铁甲、箭簇(箭头),而每次‘进口’的铁矿石,一大半是炼不出铁、却长得像铁矿石的石头,所以产出稀少的铁优先铸造武器、铠甲和箭簇,如此一来,将士们自然没有铁制盾牌可用。
他们现在用的盾牌多以蒙了两层皮的木盾为主,在八十步外,普通箭矢根本无法射穿,可是却防不住弩。但是李孝恭受困在舂陵郡时,无意间发现老山藤编制的双层藤盾,晒干之后坚固异常,甚至连手执连弩也无法射透,所以当他回了益州,便把藤盾坚守轻便的特性说了出去,也使藤盾成了唐军盾牌之首择,不过老山藤采集不易,编制也比较困难,且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太短,所以藤盾的数量不多,现在还是以木盾为主。
可不管是木盾,还是藤盾,今天所面对的不是普通弩矢,而是蜂窝车弩发射的铁制弩矢。
铁弩矢的自身重量加上飞行速度,使它在空中具有强大的冲击力和穿透力,当箭矢扑到盾阵,只听到一阵“噼噼啪啪”密集声响,铁弩矢透过木盾、藤盾,洞穿了唐军士兵简易的皮甲。
盾阵在密集的箭雨下破碎坍塌,躲在后面的盾牌手和弓箭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成了一只只刺猬,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中,这一波铁弩矢把唐军军阵犁出一条条鲜血汇聚而成的死亡地带、人间地狱,有的唐军士兵还保持着前倾姿势缓缓前倒,但紧跟而至的第二排弩箭又已射来,威力强大的铁弩矢把一些尸体扶正,再到后仰而倒。一支支透尸而过的弩矢,又给后面的唐军箭阵造成了残酷无情的杀戮,
第三排箭云又呼啸而至,密集弩箭如狂风骤雨,射穿了士兵们的皮甲,一片一片唐军士兵翻滚在地。
负责操作车弩的隋军弩兵动作娴熟的上弩、进弩、发弩,对着面方的轮番发射,仅只三轮射击,盾阵、箭阵便已告破,构成此二阵的一万七千余名唐军士兵所剩无几,惨重的损失使唐军杀气迅速消退,阵脚开始凌乱。
“嘶!”面如土色的李孝常倒吸一口冷气,一万七千名士兵,占了总兵力的三成之多,然而将士们还没有发出一箭、还没有取得哪怕是一个伤兵的战果,就被隋军用密集和恐怖的弩箭杀得崩溃,而且车弩的射程远远超出正常床弩的射程,即便是他的箭阵尤在,也是还击无力。
为今之计,只能发动绝望般的攻势,将隋军的车弩阵摧毁,否则,对方便会没完没了的发射,这如何得了?而退兵,李孝常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因为一旦下达撤退命令,士气已经土崩瓦解的各支唐军定会自相践踏,给予隋军铁骑从后掩杀的机会,更何况他们的背后是涛涛南流的岷江,退又能往哪里?
念及至此,李孝常断然对两翼的各支万人骑兵队下达命令:“令两翼冲锋,务必将隋军弩阵破了。”
在唐军敲响进攻的战鼓之时,裴行俨眼见唐军出现了巨大的骚乱,恶狠狠地下达了充满嗜血的命令:“命令车弩朝左右两翼继续放箭,三轮过后,骑兵出击!”
其实车弩兵根本不需要命令,他们已经自发矫正车弩阵方向,然后扳动了悬刀,只听到“嗡”的一声巨响,弓弦强劲弹出,每车各有三十支铁弩矢腾空而起,和周围铁弩矢汇集成一大片箭云,这一次,它们不是打击前面的骑兵,而是一分为二,将唐军左右两翼两支万人骑兵队纳入了铁弩矢的覆盖之内。
千辆蜂窝车弩又是各发三轮,箭密如急雨的铁弩矢力道强劲,可连人带马射穿,已经发起冲锋的两万唐军骑兵和战马纷纷中箭倒地,死尸堆积,隋军箭速极快,使唐军骑兵冲上前便被射翻,加上左右两翼铁骑以手弩配合发射,哪怕唐军骑兵付出了惨重死伤也始终冲不进百步之内,箭矢所到之处,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全军上下心胆俱裂,开始有士兵调头逃跑。
裴行俨见时机已成熟,立刻下达总攻令:“全军压上,将唐军彻底歼灭。”
顿时号角大作,战旗飞扬,蓄势已久的大隋铁骑全军出击,铺天盖地杀向前方,唐军混乱的前军瞬间分崩离析,掉头奔逃,而后军也跟着被席卷而逃。
另一边,成功把江源唐军歼灭的麦仲才也率军加入到围剿的阵容之中,从南面直袭李孝常所在的中军后阵,将已经松散混乱的后军杀得哭声震天、哀嚎惨叫。
此时的唐军士兵已如惊弓之鸟,他们丢盔卸甲,沿着岷江向北漫天逃命,已没有继续放火抵抗的意志,这也使驰援江源县的六万唐军彻底崩溃,给蓄势待发的大隋铁骑杀得横尸累累、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