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走在前头的田大郎虽然也在和兄弟说话,却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袁氏,显然也是十分紧张怀孕的妻子的。
田家虽然根基薄弱,但家风严谨。
公婆相濡以沫了数十年,仍恩爱异常;大伯和嫂子的感情又这样好……
再看看田骁,他也正看着自己笑。
嫤娘朝着他抿嘴一笑。
兄弟妯娌四个慢吞吞地走到了正屋。
正屋里已经响起了殷郎的欢声笑语,以及杯箸碗筷叮当作响的声音。
田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已经守在院子里了。
见众人来了,连忙将众人迎进了正屋,嫤娘看到田家长孙殷郎正乖乖地坐在公爹田重进的大腿上,田夫人则笑盈盈地拿着小碗和瓷勺在喂殷郎吃粥。
见儿子媳妇们都来了,田夫人连忙阻止了众人行礼,笑呵呵地说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不做那见外的事……大郎扶好了你媳妇,都坐下一块儿吃点吧!我和你们爹爹辰时三刻动身……”
田大郎和田骁坐了下来,袁氏却走到了田夫人身后。
嫤娘不敢放肆,便也走到了田夫人的身后。
看着两个英武俊朗的儿子和两个乖巧懂事的媳妇,田夫人心中十分满意,慈爱地说道,“好啦好啦!我晓得你俩孝顺……青娘肚里有我的乖孙呢,快去坐着。嫤娘也坐着……我不老,还没到要你服侍的地步,你只服侍好二郎就行了……”
嫤娘被羞满面通红,袁氏捂嘴轻笑。
嫤娘只得跟着袁氏回位而坐。
等田夫人喂殷郎吃完了粥,袁氏连忙把儿子领到自己身边坐着,殷郎却死活不肯,非要挨着田重进坐。
看着长孙眼中的孺慕之情,田重进心头一热,大手一挥,让人把殷郎的倚子搬到了自己的身边坐着……
田家的早饭也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家主田重进的口味。
一大清早,桌上就摆着烧鸡羊腿等重油盐之物,素喜清淡的嫤娘吃了些豆粥和佐粥小菜也就饱了。
田夫人这才开始交代两个儿媳。
“青娘,你身子重……凡事多为肚里的孩子多想想,能为我们田家开枝散叶就是最大的功劳……过几日等你弟妹熟络了,你把家务事交与她,你只管好好养着,可不能出一点事啊……大郎啊,到了青娘要生产的时候,咱家可不能没有长辈坐镇。你媳妇儿的婶子就在京城,前几天我和她说过了,到时候青娘生产,就把她婶子请到家里来,嫤娘也学着点哈……”
田夫人一边说,众人就一边点头。
袁氏道,“娘快不要担心了……我也不是头一回生孩子,先前生殷郎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田夫人嗔怪道,“你就胡说吧!这女人生孩子啊,比男人上战场还危险!总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大郎,你媳妇儿有个好歹,我只问你的罪!”
田大郎点头道,“知道了。”
田夫人又转过头来交代嫤娘,“你嫂子身子重,家里家外的事儿你就费点儿心……若有不懂的,别害怕,只管问你嫂子去……”
嫤娘连忙称是。
田夫人又朝东北角呶了呶嘴,说道,“那些无关紧要之人,你更加不用理会!一个没名没份的人罢了……她若是本分,咱们面上就敬着她;她若不本分……你和你嫂子身上都有诰命,还怕了她不成!”
嫤娘知道婆母说的是“太夫人”宋氏,连忙点了点头。
“还有,你过了年就要和二郎去瀼州了。趁着现在还在京城,多回娘家走动走动……放心,咱们田家不看重那些个迂腐规矩!只要你把家务事都料理好了,就是回娘家去住,那也没什么!”田夫人继续交代道。
嫤娘满心感激,说了声,“多谢爹娘体恤。”
田夫人朝她笑了笑。
接下来,田夫人又交代两个儿子。
“大郎在宫里要好好当差,你最稳重,外头的事我也不担心你……只你记着,你媳妇儿怀着孕在,你可要多体贴……咱们田家有家训,年过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可你看看你媳妇!生得样子又好又贤惠,给你生了殷郎不算,现在肚里又怀着一个……你若是敢做对不起青娘的事,我和你爹就不饶你!”
田大郎声若洪钟地应了一声,仿佛母亲讲得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似的。
众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就连一向表情凝重的田重进也有些忍俊不禁。
田夫人也笑了,又把目光转到了小儿子夫妇的身上。
“二郎你傻笑啥?我告诉你啊,你心心念念的媳妇儿我可是费心费力地给你娶回来了,你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瞧瞧,咱们嫤娘水灵得就像朵花儿似的!你可不许欺负她!”
田骁看了妻子一眼,嘟嚷了一句什么。
嫤娘涨红了脸。
田夫人却没听清,见儿子还敢顶嘴,不由得骂道,“我说你你还敢顶嘴!你也不看看嫤娘刚嫁进咱们的第一天……连路都不会走了,小脸儿是青的,眼睛肿得和六月间的桃子一样……你还敢说没欺负她!”
嫤娘一滞,低低地垂下了头,露出了一截淡粉色的颈子。
田骁傻了眼,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袁氏实在没忍住,“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田大郎默默地把头扭到了一边,而田重进则装作没听到,低下头逗小孙子殷郎说话。
田夫人见嫤娘一直绞着帕子忸怩不安的模样,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呵呵,嫤娘啊……那个,上回你不是说,要找几人手巧的媳妇子留在身边给二郎做鞋?”田夫人赶紧换了个话题,说道,“咱们府上有个江二家的,她婆母原先就是在我身边给你公爹做鞋的,只是前两年抱了孙子我就放了她出去……昨天我找她婆母进来问话,说江二家的手脚勤快……索性让她跟了你,你也好多个帮手。”
嫤娘声如蚊蚋地说了声,“……谢谢娘!”
田夫人交代来交代去的,说到底,还是田骁与嫤娘这对新婚夫妇之间你侬我侬的事。
袁氏轻笑着揶揄道,“弟妹和二叔真是要好!”
嫤娘面更红了。
田大郎若有深意地看了妻子一眼。
袁氏的脸突然也红了。
一家子用完了早饭。
田重进道,“我和你们娘,这就启程了。大郎,你能在御前带刀行走,这是官家对我田家的倚重,记着……无论何时何地,咱们田家人眼里,只有一个皇上!”
田大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田重进又对田骁道,“你外母只得了你媳妇儿一个小闺女,人家肯把千娇万宠的小闺女给了你,你可不能忘本,记着,要时时带了你媳妇回外家去坐坐……等过了年销了假,你带了你媳妇儿去瀼州,亲家母就是再想念孩子也只能忍了。”
田骁也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听了这许,嫤娘心中万分感激,不由得含泪说了声,“多谢公爹婆母体恤!”
田重进不欲多言,抱着殷郎转身就走。
田大郎和田骁要护送父母车队,袁氏和嫤娘只能送到二门外。
因袁氏怀着孕,田重进便将大孙子殷郎递给嫤娘。
殷郎却搂着田重进的脖子大哭了起来,“殷郎要和祖翁一起去瀼州,去杀南蛮子!保家卫国,和祖翁一样,要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田重进哈哈大笑,“成啊!你戒奶了吗?”
殷郎涨红了脸,大声说道,“戒了!”
田重进又问,“祖翁那日教你的长拳三十六式,可学会了?”
殷郎道,“会了!”
田重进摇头道,“光会那个还不够……会了,和会用是不一样的。你在家里,有事没事和你爹爹练一练,只让你爹爹单手拆你的招,倘若你能逼得他出双手……祖翁就带你去瀼州,可好?”
殷郎咬着嘴唇,大眼睛一下子就充盈着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想跟了祖翁去,祖翁……”
田重进面色一沉,“快把你眼窝子里的马尿给我收了!咱们田家的儿郎,流得血流得汗,却偏偏流不得眼泪!”
殷郎被田重进强行塞到了嫤娘怀里。
嫤娘连忙抱住了殷郎。
小殷郎挺直了腰杆,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可小家伙的眼睛却热切地追随着祖翁高大的身影。
田重进将妻子田夫人扶进了马车之后,便翻身上了马。
嫤娘注意到,大约是因为田重进身材高大,所以他胯下的骏马也是特别高大的……
这时,田大郎和田骁也各自上了自己的马,护在了田夫人的车架旁。
袁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喊了一声“娘”……
嫤娘吃力地一手抱着殷郎,一手扶住了袁氏,有些力不从心。
田夫人撩开了马车的帘布,说道,“你们回吧!我晓得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好生帮扶着啊……青娘,嫤娘才进咱家,你好好指点她。嫤娘,你嫂子有孕在身,你也得好好照顾她啊……”
说着,田夫人也眼圈一红。
袁氏与嫤娘连忙点头。
田重进率先骑马前行。
不大一会儿,车队开动,缓缓地驶离了田府。
袁氏默默地抹了抹眼泪,让殷郎赶紧下来自己站着,“你都多大了还让你婶子抱,你祖翁知道了又怪你……”
殷郎问道,“娘,爹是二叔的哥哥,为何二叔可以跟着祖翁去瀼州打仗,爹爹却要呆在京城侍候官家?”
袁氏看了看周围,示意殷郎噤声。
殷郎不解地看看母亲,又看看嫤娘。
袁氏看了嫤娘一眼,垂下了眼睑,表情有些微妙。
嫤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官家向来疑心重。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手中有了兵权以后,才一步一步登上皇位的。
可从此以后,他也开始十分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
田骏是田重进的嫡长子,其武功胆识才学并不在二弟田骁之下,可他却不得不留京……虽说也是禁卫军中出色的人物,还是六品带刀侍卫,但那是天子恩泽,比起田骁是用实打实的军功换来的六品武官,始终黯然。
说到底,田大郎不过是田家的质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