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和夏大夫人朝着歇竹院走去。
前几天才下过雪,如今雪已经化了,到处都是湿嗒嗒的,而且透骨的冷……
母女俩疾步走回了歇竹院。
安顿母亲在西厢房歇息,嫤娘正准备踏出屋子时,夏大夫人突然问道,“……方才那一桌残羹冷饭的,你到底打什么机锋呢?”
嫤娘想了想,说道,“娘,先前咱们在大嫂子的东屋里看到的那一桌,就是昨儿我和大嫂子一块儿用的午膳。我坐的那一边儿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大嫂子的汤饭,并茶水之中,都有梅花!”
夏大夫人听了,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担忧。
可她仔细想了想,皱眉说道,“……我也粗通药理,却并没有听说过,孕妇不能吃梅花的。”
嫤娘想了想,走过去把西屋的门掩上了,低声说道,“娘,这事儿不简单……前儿下了雪,这边府里的几位表姑娘在院子里赏梅赏雪,我路过的时候和她们说了几句玩笑话,还指点她们如何采集梅花雪……那几位表姑娘,平时都是实在人,和我那大嫂子也是谈得来的……”
说到这儿,嫤娘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当时我想着,大嫂子合该还有大半个月就要临盆了,所以我特意交代表姑娘们,让她们别去烦扰大嫂子……只是,梅花这事儿和莫去打扰大嫂子这两件事情,我是摆在一块儿说的……”
夏大夫人立刻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
嫤娘低声道,“……这边府里的表姑娘们,平日里也鲜少出门,因此不通医理,并不真正知道梅花其实对孕妇无害,只是听我那么一说……”
夏大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人,是想借你的嘴,害死你大嫂子啊!”
嫤娘突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娘,梅花果然对孕妇无碍么?那大嫂子……又怎么这样巧,偏偏就在吃了梅花粥的那么一会子就,就发作了?” 嫤娘心惊胆战地问道。
夏大夫人没好声气地瞟了女儿一眼。
“梅花清热毒……其实孕妇适当的吃点梅花粥,是有好处的。你也不想一想,哪里就有这样灵验了……青娘一吃了梅花粥就发作,要生产了?正常人吃点子梅花粥梅花茶的,想要起效,至少也得三五个时辰以上!”夏大夫人嗔怪道。
嫤娘更有些不明白了,“那大嫂子为何偏偏发作得那样巧?偏她一吃了梅花粥,就发作了?”
夏大夫人“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的傻闺女!你也不看看……你嫂子生的那个大胖儿子,足有八斤二两重!只能说,你嫂子是个好生养的,那孩儿虽然早产出世,可这孩儿在娘胎里长得这样好,明明就是瓜熟了,自然就蒂落了,要出世了!”夏大夫人忍笑说道。
嫤娘就想起了方才在产房里听到那孩子出世时哇哇大哭……那声音之洪亮,体格之健硕,哪像传闻中病怏怏的早产儿!
这么说,袁氏产子虽然比稳婆和太医推断的日子要提前了半个月,但其实是正常的,袁氏并没有受到梅花粥和梅花茶的影响?
那这梅花粥,到底只是个巧合,还是有心人为之呢?
夏大夫人看出了女儿面上的纠结。
她不愿点破,也不愿意指点……
在过去,女儿就是被她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性情才这样温顺。
若女儿一直在自己跟前,有自己照看着,也不会吃亏。可是,过完年以后,女儿就要跟女婿去千里之外的瀼州了。
想到这儿,夏大夫人就忍不住有些难过。
一旦女儿离了汴京,凡事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可她又想看看,女儿到底会如何处理这事。
“大户人家里人口多,也容易惹上阴损事儿……好了,你们田家的事,我也不想管,这忙了一宿啊,我也累坏了……我在这歇上一歇,你不必管我。”夏大夫人说道。
嫤娘连忙应了一声,开了门叫了春兰过来,一起服侍母亲歇下了。
回到自己屋里,春兰已经吩咐婆子准备好了热水。
在春兰的服侍下,嫤娘快手快脚地除去了衣裳,坐进了浴桶里。
能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里,舒舒服服地泡上热水澡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而且浴桶里还飘着几十朵红的白的梅花,盈盈幽香扑鼻,好不惬意……
“这梅花是你去摘的?” 嫤娘问道。
春兰笑道,“您不在的时候,我哪里敢踏出院子一步!是叫小丫头果儿去摘的……”
嫤娘想了想,问道,“前儿不是下了雪吗?今年咱们可有收了梅花香雪?”
春兰一边帮着嫤娘搓洗长头,一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坐在主子的身后,点头和摇头,主子可看不见……
“前儿虽然下了雪,可那样薄薄的一层雪,如何压得住梅花呢!且我又想着,就是收了梅花雪又如何,咱们明年一开春,不就跟着郎君去瀼州了嘛……再说了,您也没吩咐,所以今年我就没收梅花雪……要是您喜欢,下回落了大雪,我再去收,可好?”春兰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可双手却一直不停地替嫤娘抓揉着头皮。
嫤娘被春兰侍弄得挺舒服的,再加上一夜未睡,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她三言两语的,就把袁氏屋里的梅花粥一事说给春兰听……
春兰被吓了一跳!
“哎哟,娘子……也幸好这梅花并不是害人的东西!否则,否则……”
“……否则我倒成了杀人的那把刀!” 嫤娘替春兰说完了那后半句。
春兰越想越害怕。
“娘子,您说说……这人到底是谁?您和表姑娘们在外头院子里说的话,除了表姑娘和她们身边的侍女能听到之外,过路来往的人也能听到。可是……又是谁,能有这样的能耐,竟潜到了大少夫人的屋子里,偏偏单在大少夫人的膳食里放了梅花呢?”
嫤娘没作声。
说起来也自己打自己的脸……
田夫人跟着家主一直呆在瀼州,独留袁氏在京中田府经营。虽说最近因为袁氏生产,管家的事儿大半都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可平素里使唤的那些管家娘子和婆子们,还都是袁氏的人。
偏偏,偏偏……
这事儿要是没处理好,倒有可能令自己和袁氏本就并不深厚的妯娌之间生出罅隙。
嫤娘长叹了一口气。
因是在寒冬腊月里给主子洗头,春兰也不敢怠慢,服侍嫤娘洗了头洗了澡之后,就去把小红也叫了过来,二婢拿着干帕子替嫤娘将湿漉漉的长发一点一点搓干了。
嫤娘一夜没睡,此时已经有些捱不住了,打呵欠打得……简直就被眼泪给糊住了又眼,连视线都有些不清晰了。
春兰恐她饿着肚子睡伤了肠胃,因此又递了一碗香喷喷的鸡丝粥过来,力劝嫤娘喝了粥才睡。
嫤娘便又吃了一碗粥,这才上了床,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色已渐沉。
屋里点着散发出温暖光芒的灯,有人坐在她身边看书,“唰啦”一声,还翻了一页……
嫤娘勉强睁开眼,侧过头。
她听到了田骁的声音。
“醒了?昨儿熬了一夜,累坏了吧?”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我叫她们熬了些粥,你起来吃了再睡,可好?”
嫤娘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卟哧”一声笑了起来,“昨儿夜里,受苦捱累的是大嫂子,又是不是我!”
说着,她就想起身……
可她的手一撑在床上,就钻心的疼!
“哎哟!”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只见自己的右手,从手掌到手心俱是於青!此时别说是用力了,就是稍微转动一下手腕都觉得像扯到了筋似的疼……
田骁顿时勃然变色。
“这是怎么回事?摔着了?跟着你的侍女是怎么服侍的!”他咬牙低骂道。
嫤娘想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
“别瞎说,我没有跌跤……这是,这是昨儿夜里在那边西屋陪大嫂子的时候,大嫂子她,她疼得受不住……”她语焉不详的含糊说了几句,又白了田骁一眼。
田骁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你好歹也……递给她一个枕头或者手帕呀,总好过被她掐成了这样!”他心疼地说道。
说着,他站起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他又匆匆地拿着药瓶子过来了。